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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禅心已作沾泥絮(第2 / 2页)

“诈尸了!”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楼下的僧众或目睹或耳闻,都像是见了鬼一般四散奔逃,顷刻间藏经木楼就从人满为患,变成了门可罗雀,只剩下几个老僧还犹豫着站在原地,至少没有骤然失态,可那两股战战的模样,却远不足以称之为安定。

“你们也先回去吧。”

弘辩方丈喟然而叹,让几名年高德劭的老僧也一并离去,此时法云阁中只剩下了他自己与江、骆二人。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行事呢?”

弘辩方丈神色自若,以手抚着老僧僵硬枯直的身体,缓缓叹息着看向了江闻,也看清了他那副藏不住笑的模样。

“抱歉啊方丈,我也猜到你非要等到大夫,是想表演一出‘妙手回春’,可我觉得来次‘借尸还魂’,今日也未尝不可。”

江闻逐渐褪去戏谑的表情,感慨道:“我也没想到这位大师,竟然能将禅定功夫修炼到如此地步,几乎就要断尽生死之执了。”

世间僵尸之事未必是空穴来风,但眼前貌似丧命的老和尚却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死,眼前他受的伤虽然严重,但硬是靠着龟息假死的法门撑过了危险时期,甚至骗过了痛下杀手的黑衣人,保全住了自己一条性命——这样的功夫在江湖上不能算俯拾皆是,但也绝不是凤毛麟角。

方才的江闻,也只是顺手往他身上打入一道内力,就把假死的老僧变成了诈尸模样,此时正如解冻般从僵死状态恢复,也难怪弘辩方丈会一边禁止别人靠近,一边如此笃定要请大夫前来了。

弘辩方丈须发皆白,继续扶着老僧后背说道:“安仁上人能将寒山内功修炼到如此高深,有朝一日说不定能证得阿罗汉果,断尽思惑。施主,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就不妨直说吧。”

江闻缓缓摇头:“弘辩方丈,你白日里没有和我们说清楚的事情,是不是应该要先开诚布公一下比较好?”

弘辩方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方丈,那我就不妨直说了,江某今日在梁上听到库头僧们在说,悉檀禅寺库房已经空空如也了,哦对了,俩人好像还说要吃了我们。”

弘辩方丈有些尴尬地抬起头,露出了一种难为情的模样:“哎……此事是寺僧失礼失言,可敝寺绝没有为难二位的意思……悉檀寺如今已经要山穷水尽,寺僧也是不得已,他们才惦念着去广募善缘……”

江闻难以置信地说道:“悉檀寺居然到了这种田地?”

弘辩方丈慨叹一声,用袈裟袖子遮住了颜面:“说来惭愧,如今悉檀寺连月斋戒每日只用一膳,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若不是找不到出路,怎么会这么不近人情?”

江闻也想起了晚膳时的野菜团子和米汤,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当真匪夷所思。试问你这偌大的寺庙既有木家撑腰,又有三千亩寺产,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到如此地步?”

弘辩方丈低眉垂首,兀自念经,骆霜儿原本不忍江闻如此逼问老和尚,想要开口阻止,可她还没说话,转头江闻就又重提了一遍,前后问题竟然一字不差,似乎是真的想不通这个问题。

这怪异的举动,让骆霜儿瞬间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明白了……”

江闻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对骆霜儿说道:“你当然应该明白,基本就应该明白的,要不是我脑袋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早就该猜到这里面的问题了!”

悉檀寺上下两三百号僧众,仓廪之存本应该富足广有,就算拿来施斋舍饭,也随时可以找木家报销这些开支,根本不至于搞什么全员斋戒,一天就吃一顿地挨饿受苦。

于是江闻做出了最为天马行空的一个解释,就是悉檀寺的粮食被用在一个“不能对外宣扬”,又“不能解释清楚”的地方——就比如有上百个很能吃喝的饭桶突然跑到了寺庙里,把他们的饭菜全都吃光。

“南少林的人马原来是方丈你在接济,江某当真是料想不到啊……”

如果不是江闻从南海莫名其妙来到云南,如果不是他知道五羊密道难以解释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出于莫名其妙的即视感对悉檀寺产生好奇,怎么也不会把“资助叛逆”的罪名突然贯在弘辩方丈的头上。

弘辩方丈闻言一愕,但是苍老的面容上竟然缓缓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意味,看着江闻的目光中,也夹杂着警视与恍然。

“阿弥陀佛。”

四野的清风与漫天的明月,此时忽然又一次安定了下来,眼下无声胜有声,弘辩方丈没有多说话,短短一声便说尽了一切含义,江闻也微笑着摇头不语,转而看向渐欲苏醒的老僧。

“这位大师修行的寒山内功,我倒是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寒山大师所创,其功法技艺虽然高超,但后继艰辛已濒于绝境,十余年前被武当宗师铁松子引入太乙门中,却没想到能在这里得见,并且与四禅八定的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江闻品评着面前老僧的武功,又是一道真气助他恢复知觉,此时却绝口不提南少林之事,就好像刚才咄咄逼人的并不是他本人。

“施主,至善大师早告诉过老僧有人会来,二位突兀出现,自然让老僧有所猜测,可如今说实话,却不希望你们来呀。”

弘辩方丈本来还有犹疑,但见江闻能一口道出安仁上人修炼的武功,终于放下戒备,对两人说道,“今日相见本来是想试探施主,眼下悉檀寺大难临头,实在是不愿意再拖累二位了……”

弘辩方丈站起身,指着重伤濒死的老和尚:“二位施主料想到这是谁干的吗?”

江闻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方才交手时机仓猝,在下没能试探出对方的根底。”

“阿弥陀佛。”

弘辩方丈背对着他们苦笑着说道:“纵使凶手身份再神秘,老僧也知道他是平西王吴三桂派来的……”

平西王三个字一出口,江闻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怎么自己走到哪里,都会和这几个倒霉藩王打交道?

先前在福州掺和了靖南王府的事情,随后在广州搅和了平南王府的计划,如今都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竟然还会挡在平西王的面前?难不成悉檀寺包庇南少林、参与广州之乱的事情已经被吴三桂知道了?

可听完弘辩方丈的一番解释,江闻也只能无奈地表示,自己这个走到哪里都倒霉的体制着实有点问题。

这件事情其实与悉檀寺的关系不大,更主要的还是出在大理土司木家身上。

去年的顺治十六年,吴三桂率清军入滇,“收云南入版图,建置各如旧,寻裁通安、宝山、兰州、巨津四州、临西一县归丽江府”,丽江土知府木懿“争先投诚”,次年,批准“仍袭土知府之职,管理原地方”,按道理应该是平稳过渡安然无事了。

可是吴三桂的想法和尚可喜如出一辙,都想要把驻藩之地作为自己一方的宝座,享受一番当初沐家永镇云南的待遇,因此他在收拾完云贵总督洪承畴之后,自然而然地会把矛头指向大理根深蒂固的木家。

半个月前,在广州之乱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吴三桂以“参议军事”的名义招见大理如今的土知府木懿,同时行文征调士兵千名,木懿推故不从,吴三桂遂派兵将元朝所赐、木氏掌管边疆的金印强行收去,顺带软禁了木懿这位当代家主,借机发难的意思已经跃然于纸上。

木家群龙无首,悉檀寺作为木家的家庙,自然就断了供养物资,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困难境地。吴三桂不会直接对付悉檀寺,可平西王府的人马立功心切,却也行文讨要悉檀寺中珍藏的经书版刻,目的就是要将这座御赐禅林逼上绝路,借此断了木家的精神支柱,效果和刨人祖坟一样阴损。

经书版刻若是给了,悉檀寺在鸡足山上便再无立足之地,这座御赐禅林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可要是不给,平西王府自然会有无数明刀暗剑对付他们,最后也会是死路一条。

弘辩方丈苦笑着说出这些的时候,自然也是在感叹因缘果报真实不虚,自己暗通反贼做的天衣无缝,却逃不过木家休戚与共的果报,悉檀寺如今终究要倒在造业自应的循环之中。

弘辩方丈本以为自己把个中详情说完,江闻两人就会就此离开,毕竟受了木家供奉数十年的是悉檀寺和他们这些和尚,其他人根本没必要沾惹上这事,可江闻却恍若未觉地聊起了别的事。

“方丈,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想必平西王府还没打上门,你们自己就快饿死了吧,倒不如听听在下的主意,至少在对方上门的时候,要和平西王府掰掰手腕才行。”

弘辩方丈难以置信地反问江闻:“施主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闻一边说着,一边竟是露出了笑容,“江某的意思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广州城那边的热闹我没能赶上,平西王这边的乐子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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