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架阁库的正门落锁,四周竖着防火厚墙,只剩先前拽开的窗户可供通行,洪文定双目于昏暗中微微眯起,正判断着窗外是否安全,脚步也渐渐往窗边移去。
他的脚步已是极度轻缓,可空荡无人的角落里却仍旧回荡着脚步落地的脆声,层层叠叠更有绕梁之感,洪文定双眉皱起,双脚改为贴着地面滑动,可同样的落地声依旧在他耳边萦绕。
洪文定在视线摇晃间,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在离他不远处的架阁旁一闪而过,转瞬间就躲进了死角,自己的脚步急,对方的脚步也快,自己的脚步停,对方脚步也止,始终绕着书架游走,仿佛要阴恻恻地绕到洪文定背后!
洪文定一掌拍在架阁之上,书册坍塌之声不绝于耳,然而纷纷跌落得沉重书册,却并未压住什么不明事物,只有两只受惊的老鼠从地下慌忙逃窜。
但下一秒,同样脚步声又低沉晦暗地响了起来!
「不对,这样的声音不是源自屋内,而是源自廊外!」
一道想法电光石火般涌出,洪文定察觉此时此刻的屋外,正有一人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姿势,在沿着外墙挪动着、倾听着,试图判断屋内的一举一动!
此时乌啼虫鸣之声悉数消失,天地间仿佛空旷到了鸿蒙初开的模样,洪文定屏住呼吸紧贴在窗底下,始终猜不出屋外到底是什么事物接近。
恍然间,他想起了傅凝蝶曾说过的一个故事,在她们老家有个传说,说如果有人拿手指向满月,月亮会在半夜偷偷将他的耳朵割掉。
洪文定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但他隐约明白傅凝蝶为什么总是睡得特别早,也特别不愿意看到盈月高悬的景色。
曾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在深夜里醒来,屋内傅凝蝶和小石头还睡得香甜,唯独糊着新纸的窗户亮色吓人,于是洪文定好奇地推开了窗户,只见一轮大到骇人的满月紧挨在窗外,昏黄边缘泛起锋利的毛雾,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想挤进屋子里……
洪文定深吸一口气,猛然站起身看向窗外,窗外却仍旧是空空荡荡、荒烟蔓草的萧条景象,只有几点寒星瑟瑟发抖地挤在天幕一侧,偷瞧着这边的境况。
见此情况洪文定的心下稍定,将脑海里离奇古怪的传闻抛诸脑后。
直觉告诉他制造出太大的动静是不理智的行为,因而竭力避免着破坏这里的岑寂,随即他手撑住窗框跃身而出,准备要从原路离开这处县治府衙。
但下一秒,他突然察觉到了背后有一股诡异的气息逼近,天蚕劲纷纷扰扰飘扬而出,每一处毛孔都在提醒他情况不对!
洪文定再不犹豫,顿时足蹬窗框手攀廊柱,身如灵猿一般地爬到了屋檐之下的无人高处,而他的耳边再次清晰万分地听见,四周接连生起节奏诡异的有咚咚怪响。
在漆黑无光的窄巷之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廊道缓缓走来,似乎正漫无目的地巡荡于废墟残垣。
它警惕审慎地嗅着是否有外人的气息,身上的衣服褴褛破旧,破衣烂衫几乎拖沓到地面,手里却像是捧着什么稀罕事物不肯松手,每走一步都要敲打上一下。
洪文定再度屏住呼吸,身上内力极度异常的反应正因为这东西的靠近而加剧,似乎它所出现的地方,就有着不祥而污秽的气味在蔓延。
随着褴褛身影越发接近,洪文定终于看清它身上的更多细节。
在褴褛破旧的衣衫之下,只有一条骨瘦嶙峋的大腿,每一步行走都靠着这条腿的跃起落下;漆黑的也不是今夜的月色,而是这个事物本身的模样,他从头到脚都是漆黑如墨的恐怖颜色;它手里抓着同样颜色的夜巡板,嘴里念着癫狂倒乱的经文,隐约听去正是洪文定那夜所听到的《地藏经》!
随着经文念诵,整座崇安府衙似乎都在诡异召唤下苏醒了过来,一缕缕阴风绕着空屋飘转,正阴险地搜寻着闯入者的痕迹,而四周的空屋里面,不断传出刀斧鼎镬交作之声。
不消片刻,这些怪状越发频繁,废旧府衙间时而有男子露首往来,时而女子映壁窥笑,或者空轿自行于厅上,洪文定甚至看见县衙院中池塘侧畔,有一具无头尸体正环树踉跄而走,仿佛追逐着逃人。
身处群魔乱舞的院落之中,洪文定也没有一丝慌乱,正在想方设法从中脱身,但他耳畔却再次听见了阵阵歌声,从一座老旧荒颓的高楼之上传来——
「原来这里还有座楼……」
洪文定这么想着,因为即便是在废池断壁之间,这座荒楼也显得太过隐蔽,以至只有这样藏在高处,才能从楼檐铎铃分辨出它的真实身份。
“花盈盈,正间行,当死不闻妾复生。油壁车,冷翠烛,西陵松柏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