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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第2 / 2页)

摩醯首罗天王站定脚步缓缓抬头,看向了眼目数瞬的妙宝法王,缓缓说道,“我只知庄严今生,利乐后世,不论是显宗的菩萨戒、密宗的密乘戒,都要先发起菩提心。如今你的菩提心又在何处?”

妙宝法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良久才惨笑道。

“大概我的菩提心,已经随着她死去了。”

摩醯首罗天王面无表情,经历过内景境的他,终于清楚妙宝法王作为罗汉转世,为何会形似佛陀,却又徒有其表了。

作为佛陀座下声闻得道而证果位者转世者,他必然曾被佛陀授记。这样的人基本上不用刻意作意,每一世就都会以觉悟为目标累积善业,在之后的生生世世只要有佛陀出世,他就会出家成为修行者,追随着不断累积观智。

然而在妙宝法王的短暂人生中,他曾拥有过幻梦中的美好憧憬,也经历过现实里的残忍折磨。

在美好的、残忍的两种情形都看过以后,妙宝法王此世已生起了真实的厌离心,再也不想待在六道轮回里了,一旦阿罗汉断绝了菩提心,只剩下解脱心,就走入了错误的行舍智中,此世便再无证得四果的机会。

摩醯首罗天王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阻拦于我?”

相视两人的面貌极近相似,细看却又截然不同,一人冷骜一人萎悴,在摩醯首罗天王的咄咄逼人之下,妙宝法王身影恍如轻烟随时可能飘散。

“我不知道。但既然他们拼了命也要阻止我,我宁愿相信其中一定有缘由。”

摩醯首罗天王哈哈一笑,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如你所说必有缘由,那我今日可以不去。可然后呢?”

凝视着飘忽虚影,不远处黑雾星云更有血光闪烁,映照出不详的意味,摩醯首罗天王由笑转怒,猛然呵斥道。

“佛门大劫正应在今日,你倒是给我一个退缩的理由!你所剩无几的慈悲施舍给了这几个人,那外面的鸡足山、宾川,大理、震旦,又该有谁来施舍慈悲!”

妙宝法王沉沉不语,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一个微妙的眼神看向摩醯首罗天王,似乎在默然询问面前不可一世的大自在天王

——你当真这么想的吗?

但摩醯首罗天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先前所见的种种阻拦不过幻影,其实全部源自于身体里这道妙宝法王的残存意志,而眼下这道残存意志留恋不去,正是他摩醯首罗天王合道化身的最后一处槛,若是能够踏过,这条路便再无障阻了。

“云丹强巴,你该清楚寺中秘典记载才对。摩诃迦叶尊者已经在鸡足山守衣入定千年,从阴铁牛年开始的劫难沉伏至今,暗蕴滋生的邪祟如沙河之数,如若一日骤发,万物因罡风化为齑粉,劫灰喷涌起弥天漫地,就连中央世界须弥大山都会为之崩塌……”

“幸有摩诃迦叶尊者以大愿力、大定力盘坐于鸡足山巅,舍身出大佛广方华首重岩,镇压住了这处鸡足山阴,暂时困住这方魔国不再危害世人。可大阿罗汉千年不曾乘愿转世、发心再来的话,神通力必然削弱到岌岌可危,更何况摩诃迦叶尊者兼有守衣之责,从未在震旦转世过……”

“这样的灾祸依照计算,本在三百年前就该发生。但我当年来到此处,穷尽心力都无法进入华首重岩之中,便猜到其中一定有问题发生,其中是缘是劫实难预料,于是我开始着手寻找罗汉转世——唯有另一位大阿罗汉接力入定,才能继续镇压这方魔国。”

摩醯首罗天王看向了妙宝法王,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睁眼看看,在这本该最为清净的灭尽大定,此时都出现种种异象衰变。如果以我最坏的估测,摩诃迦叶尊者已经采用了迫不得已的手段,那么佛门的千秋大劫,如今已经迫在眉睫了……”

妙宝法王渐渐沉默。

他那颗早已化为灰烬的心,从来只能勉强靠着自己能解救其他不幸的借口,做着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情,而其实他心中的佛陀早已经消泯,莲座上只剩下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在无声告诉他就算自己死了,也要爱着世人。

一声叹息之后,鎏金玉佛般的身影开始溃散,就像他本就不应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清风拂去所有矫揉造作、外力强催,只余下身体里最深处的那一点灵光湛湛,变化成了一个佝偻瘦小的孩童,穿戴着过于宽大的佛冠僧袍,有些滑稽,又有些心酸,向着摩醯首罗天王露出孩童独有的笑容。

摩醯首罗天王没有劈散这一道残影,双掌合十慢慢走过,把无声哀默作为送行往生的经文。

启程那一刻,身心合一的摩醯首罗天王察觉到一股桎梏脱去,终于踏入大阿罗汉的境界,他蓦然超越了一切痛苦,以「空心」看整个世间,不执取任何事物为「我」或「我所有」。他感觉自己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持续醒觉地、智能地去做,亦即时时起观照而行。

过去的那个摩醯首罗天王,已经不存在了,当下之五蕴全非,他的双足真正生出神通力,转瞬间越过了无穷无尽的距离,化为璀璨流光闯入灭尽大定深处的黑雾星云之中。

在这种状态下,摩醯首罗天王感觉自己对于万事万物的认知,都进入到了全新的境界,一瞥便足以观察和了知,与它同时生起的一大堆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一切的事情。

思维流转,三生彻照,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佛陀在鸡足山金顶传《大幻化网密续》的情形,而且他十分肯定这份记忆并不属于「妙宝法王」,只独属于他「摩醯首罗天王」……

此时的他,终于有机会比以往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要更加接近「它」了……

…………

摩醯首罗天王屹立于黑雾星云面前,孤骜身型与浓到化不开的湛暗,相隔只余一线之隔,而面前的黑暗浩瀚如海、飘渺如云,星星点点地围绕着某处玄妙莫测的地方疯狂旋转。

在黑洞般令人眩目的深处,似乎漂浮着一具正作吉祥偃卧的尸影——

那便本该是这片宇宙最初与最后的原点,现在单薄得像是某场旷世核爆后被深深烙印入石壁上的痕迹,身上披着微光的纱布,悄然陷入了最最深沉、最最死寂的禅定。

摩醯首罗天王心中蓦然生出大恐怖,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这是一处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终极世界,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是凭借妙宝法王的阿罗汉之躯前来,恐怕只要远远望上一眼,就会因人型剪影背后广阔辽远的宇宙而陷入癫狂,身体也会在星流冲击下支离破碎化作血雾。

他亲眼看到摩诃迦叶尊者了。

这位号称“头陀第一”的尊者为了镇压鸡足山阴魔国,果然在濒临绝境的时候踏出了最不应该踏出的那一步,强行披上了那件僧伽梨袈裟,以入灭为代价继续镇压了三百年……

没有拈花微笑,只有守衣入定,若摩诃迦叶尊者未能如佛所说“大迦叶亦不应般涅槃,要须弥勒出现世间”,金缕袈裟未能传至弥勒菩萨手中,便将在某个不可名说大劫的影响下,酿成佛门的千秋大劫!

懵懵懂懂、浑浑噩噩,摩醯首罗天王深深施了一礼,缓缓向着近在咫尺的偃卧尸影伸出右手……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与之触摸的那一刻,有一道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那道身影青衫佩剑、神情淡然,悄然覆盖厚厚苍苔,石质纹理沁透了周身,斑驳陆离的外表就如曾随秋风茂陵孤苦百年的翁仲,早已苍然满躯,唯有直视前方的双眼凛然有神,赫赫如电,此时竟以一种僵硬诡异的方式猛然朝着摩醯首罗天王击出一拳,抖落出无数的石屑尘灰。

摩醯首罗天王悚然一惊,随即以大阿罗汉之躯对抗这一拳,却猛然感觉到了一股强悍到难以置信的力量,正从那只平平无奇的拳锋上爆发出来,霎时间劲力如排山倒海、一浪三叠地朝着摩醯首罗天王涌来。

“你竟然还活着?”

摩醯首罗天王的惊怒无以复加,因为方才这股恐怖的力量不仅撼动了金刚不坏的大阿罗汉之躯,将他瞬间击飞了出去,甚至超然在他摩醯首罗天王引以为傲至刚至快的武道之上——

对方明明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杀气,撼天动地的寒山内功也尽数消失不见,什么他还会爆发出这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早就该化身为石像的江闻,此时正缓缓睁开,可惜黯灰的眼皮之下仍是石头般无神的眼睛。

江闻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内力,只是站在原地,他似乎并没有挪动过半分。

因为早就石化的双腿不足以支撑哪怕一步的行走,但他周边的空间正涌动着难以形容的波纹,就像一张白纸被反复揉皱摊平,一圈圈涟漪反复荡漾成波,似乎不在此岸、不在彼岸,强行让已死的江闻超脱于这片空间行动着,终于来到了摩醯首罗天王的面前。

但直至此时,摩醯首罗天王仍旧没能从在他身上,察觉到一丝的杀意、忿怒、怨愤、刻毒、迷茫、颓丧。

曾经习惯被世人憎恨诅咒的摩醯首罗天王,鲜在别人面对他时感觉到其他的情绪,但今天的摩醯首罗天王猛然发现所自己恐惧的来源,竟然是一股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那是一种残阳泣血、危峰兀立的哀;是一种纸墨疏狂、管弦冷透的哀;是一种青史萧杀、荒丘掩尽的哀;更是一种曲终人散、发花鬓白的哀……

“逍遥王,你的野心太大,根本不懂得何为感情。之前我已经把七情六欲燃尽,现在我自万物终点的「无」中归来,将执念也作为薪柴在燃烧……”

江闻僵硬无比地挥出一拳,摩醯首罗天王却只觉得这寻常一拳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明明浑身上下的关节没有一处能够正确发力,却在周身波纹闪动间,带起了整片浩瀚空间,如同天地倒转般向他砸来!

在万物尽头的「无」中,江闻终于明悉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因果,又为何一定要阻止摩醯首罗天王,因此他这次选择燃尽执念,也要在三毒恶世中阻止这一切……

石化江闻的双瞳流下一行血泪,缓缓说道。

“经受这一拳吧,这便是在你之上的终极武道……”

“「无想转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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