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绳到了腊月什么价格不知道,但到了下一个月,也就是十一月的时候,这玩意的价格非但没有上涨,反而下降了,变成了二尺六文钱。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不过四五日,随着大量参加科考的人员开始来到邺城,市场上整体物价上涨这玩意还是涨回到了二尺八文钱,并且还在攀升……按照月娘的猜测,等到下旬夺陇大赛开始,腊月阅兵开始,年关前,涨到一尺十文钱都有可能。
至于说为什么会出现一次下降,这就要说到邺城最近的一段公案了……一段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了结,甚至要打到张首席案前的公案。
原来,造成这次红头绳降价在内的特定几大类商品冲击市场的行为,居然是黜龙帮官方下场的结果。
不仅是红头绳,还有一些中高级织物、染物,连着部分贵金属首饰,基本上来自于仓储后勤部曹夕曹总管下属的济阴军衣场……按照之前曹夕曹总管的提案,济阴军衣场的女工们承租了包括邺城在内的数个城市的官方铺面,然后这群前紫微宫宫人们,用高超的技艺和集约化生产几乎是瞬间对此类市场造成了降维打击。
没办法,这个群体既不乏出色的庶务与政略女官,也不缺规模化的宫人数量,更不缺技术与艺术能力。
实际上,早在这次事情之前,在张行有意无意的的放纵下,这个群体在黜龙帮内部就非常有存在感……往上,她们参与到了曹夕带领的仓储后勤部管理中,往下牢牢把握着济阴军衣场,而且跟内侍军的有着直接的经济、人员交流,各种文书中都能经常看到她们,据说年底被表彰的也有她们。
对应的,也自然会引起许多人的不顺眼。
而现在,她们终于干了一件有把柄的事情,被人直接告到了大行台,然后大行台内争执不下,最终居然就闹到了张行面前。
“为什么这种事情要闹到我这里?”邺城行宫观风院三楼,迎着河北地区乍起的寒风,张行有些不理解。“我甚至都不晓得,为什么这事能闹到大行台?”
wwшán c〇
“首席。”换了一身红色新军衣的徐大郎正色道。“这件事情只有大行台能解决……因为人家告的是咱们大行台直属的军衣场,从大行台成立那一天开始,各地的军用工坊就归对应的部来管了。”
“这就是这事荒唐的地方。”张行立即指出了关键。“谁来告的?邺城的其他商户对不对?为什么他们那么清楚,这事需要直接找大行台?而且他们为什么能直接指出来军衣场是归曹总管那边的仓储后勤部,而不是张分管那边的军械战马部?”
来汇报这件事情的人,以及事情的利害关系方的人加一起足足六七个人,闻言明显一愣……一两个没愣的,也都假装愣住了。
“大行台才建立半年好不好?”张行笑道。“据我所知,上个月月底当天,军衣场的各类货物才开始发卖,本月初一下午市面上才开始降价,结果只隔了三天,今天是初五,今日的价格就重新回来了……那么说,也就是这几日的空挡,他们就告上来了,事情也就摆到我面前了?这告状的人是不是太聪明了?他们找谁了?找封文书你了?”
“绝对没有。”封常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赶紧摇头。
“所以说这件事荒唐。”张行示意对方坐下后拍着手吐槽道。“如果没有封文书这种在文书部做机要文书的聪明人直接指点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觉得黜龙帮军衣场争了他们利的,也是黜龙帮的人……对不对?”
观风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下方院子里月娘在指挥一些侍卫搭建小食堂和厨房的声音……封常更是如坠冰窟,他如何不晓得,这些天自己乱勾搭人被这位首席看的真真的,今日点上来了呢?
徐大郎干咳了一声,他知道这个时候躲不掉了:“也不能说是帮里的人,大多是帮里人的亲眷。”
“帮里什么人的亲眷?大头领、头领的亲眷,还是舵主、护法、执事的亲眷?又或者是寻常帮众的亲眷?”张行盯着徐世英追问道。
“不好这么分。”徐世英认真道。“更像是从军的那批人的亲眷,譬如这里面确实有不少队将一层舵主的家人,但没有县令一层舵主的亲眷;而且,按照籍贯,应该是河南的居多,河北的较少……”
怪不得你要亲自来!
张行心中无语,面色如常:“也就是帮内当势者、军功者、资历者的亲眷来告的对不对?”
“确实能这么说。”
“那就好说了。”张行这次摊了整双手,干脆至极。“既然寻到我这里,我这里自然要给个说法,我的规矩是,为了黜龙帮的稳定……民重于帮,帮内下重于上……这是因为帮出于民,而上出于下,只有下面牢靠,我才放心。”
“但是首席,这里面有名分的问题。”徐大郎继续抗辩。“这些人到底只是亲眷,而不是这些头领自家的生意,名义上依然是民,反倒是军衣场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帮里人,不少还是有阶级的……”
“这个事情简单。首先,我们可以划两道线下来,比如没有分家的,分家仍是三代内血亲的,我们就算他们是一家;其次,不是不让他们做生意,只是不许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朝受挫就要拿权势来欺压别人……”张行话到这里,忽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
周围人也都紧张起来,观风院里再度出现了只有楼下叮叮当当,楼上呼呼风响的怪异景象。
“首席想到了什么?”脑袋最硬的徐大郎无奈,只能由他来问。
“我在登州的时候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张行将登州程大郎与白金刚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然后神色复杂的盯住了面前几人。“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事传开了,有人私下勾连,想抢在年末大会前跟我打擂台?或者想报复白金刚?”
众人神色一凛,然后一人赶紧站起身来,却居然大行台直属的领兵头领,屯驻邺城旁边要塞韩陵山城的夏侯宁远:“首席想多了,断不会有人如此。”
张行扭头过去吹风,佯作不答。
夏侯宁远更慌了。
而徐大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这位有些慌张的建帮济阴功勋、单通海心腹,又看了眼周围同样面无表情的曹夕、封常等河北人,然后方才正色来告张行:“首席,军中断无人会违逆你的方略,真要是这般往阴私了想,那还有人说是河北方面的头领眼馋河南头领起家早、资产多,故意引着这些人往首席你身上撞呢!”
张行这才醒悟过来:“不错,徐大郎说得对,咱们不能老往阴私里想……那这件事就这么办吧,不扩大不追究,去弄清楚,只要他们确实是按照我那个划分算是帮内中高层的亲眷,就申斥他们,把这件事撤掉。”
“是。”徐世英起身应声。
一起起身的还有一直一言不发的实际关系人曹夕、此事的文书经办者封常,以及一位算是直接当事人的女官。
“还有,包括有本地普通商贩来告,也要弄清楚他们后面有没有人……”张行继续叮嘱,他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这是自然。”最后一位坐着的大员也起身了,赫然是巡视地方回来没多久的刑律部总管崔肃臣,而有意思的是,作为此事理论上最终的处置者,其人之前一句话都没多说。“但首席,属下还是多要问一句,如果真的出现普通本地商贩,或者跟帮内不牵扯的地方商会来告我们,说我们与民夺利,该怎么办?按照之前的意思,是民重于帮?”
张行正色起来:“这个就麻烦了,因为要具体事物具体对待……比如商货的种类,如果是粮食、基本布料、牲畜、金银、铁器、陶器这些关乎民生的商货,就要一万个重视,过快的涨价、降价都不好,但如果是其他的杂货种类,尤其是有点脱离基本生活需求的,比如瓷器、漆器、首饰、皮毛、绸缎,让地方上受些冲击,未尝不可。不过,今天这件事是不要紧的,因为我晓得邺城内外的价格,这次制衣厂并没有对本地小商人造成伤害,尤其是接下来邺城人还会更多,本地物价还会继续涨,她们入场反而会对本地人有好处。”
“所以,首席的意思是,要对曹总管提出来的官产承包制度,还有类似帮产帮商,在一定的分量上予以鼓励了?”崔肃臣继续来问。
“就是这个意思,谨慎的鼓励。”张行承认了下来。
“那这样的话,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了,我还想再问首席一件事情……”
“你说。”
“除了这个帮产帮商,首席又如何看待商农之争?”
“以农为本,谨慎鼓励商事。”
“首席觉得商农不相侵?”
“不是不相侵,也不是非此即彼。”张行晓得这种理论问题只有崔肃臣能跟他讨论,便摆手示意。“你们要是忙,就去忙,不忙留下来听几句……崔总管坐……我的意思是,指望着种地就天下太平万万世,是不可能的。或者说,便是天下太平万世,只种地也撑不住,咱们不能一些事情没有发生,就忽略可能的问题。”
旁边几人,徐世英与封常选择留下,夏侯宁远却在犹豫之后随曹夕与那名女官离开。
几人下楼,迎面遇到白有思进来,那女官还明显惊吓了一下。
楼上,张行难免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耕地是有限的,财富是人的劳动创造的,所以手工业也是根本,而商业是农业与手工业外必不可少的另一极,既是维持流通的主要方式,也是满足人需求的维稳手段。
这个红头绳就是如此。
是生活本质。
不管崔肃臣接受不接受,旁听的人理解不理解,大家还是看在张首席的名头上大略的听完了这些诘屈聱牙的话,然后方才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而徐世英还是坐着不动。
崔肃臣和封常不好说什么,直接离开,这边一下楼,便听到上面张首席抱怨起来:“这种事情如何也找到我这里?白白耽误我一下午,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大半月多快活!”
“且不说这件事尴尬,非首席不能决,便是快活日子,首席也没几日了。”徐世英言之凿凿。“五日后就是科考,然后就是各种授勋与阅兵……接着大会。”
“还是能快活的,科考后就是各类比赛了。”张行不以为然。“我连年戎马,还不许享受一下了?”
徐世英越发无语,若不是他晓得张行这些日子只是逛街逛的多,平素也去军营跟行宫前面大行台各处去晃,怕是以为对方是夜夜笙歌呢!
便是逛街逛的多,如今也晓得,还是在注意物价和人心居多。
一念至此,其人便摒除杂念,认真来问:“还有几件事,不好打扰刚刚首席与崔总管。”
“你说。”
“首先,是科考后的选拔……便是科考是按照首席定的规矩,糊名,誊录,盲批,可实际最后任用的权责还是在各部总管、分管那里,如果有争夺怎么办?如果有人考上了,却没有人任用又如何?”
“如果有争夺,就让人家自己选,如果没有任用,放在文书部、王翼(参谋)部或者发往地方都是无妨的。”张行也皱起眉头来。“不过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想问,要不要设一个专门管理这个中下层人事去向的吏部?”
“是这个意思。”徐世英道。“以前咱们的人事,本质上是军功,其实就是天王及其下属来做了这个吏部,现在不能把专门做文法吏的科考人事交给天王吧?”
张行点点头。
且说,别看这两人讨论的流畅,实际上他们都刻意忽略一个隐藏的议题,那就是为什么科考这个事情在有大魏朝模版,而且在张行提出快两个月马上都要施行的情况下增设吏部这件事情才拿来讨论?要知道,增设吏部这个话题从大行台建立以来一直是有人提的,反而到了科考这个具体事件上没人提了,难道不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因为大行台眼馋这个任用权,他们也想学大魏南衙相公们夺走所有的人事任用权,而实际负责这件事情的张世昭与魏玄定也根本没有得罪他人或者争权的必要。
但现在徐世英忽然问了这件事情,说明他背刺了陈斌。
当然,按照张首席对徐大郎的认知,这才是徐大郎本郎嘛。
“是该设,那你觉得谁合适呢?”暮色中,点头后张行想了一想,轻飘飘来问。
“这要看首席决断。”徐世英提醒道。“只是没必要跟阎庆头领这两个月登记的全军全帮全地方修行者弄在一起就好……两者不是一个路子。”
张行点头,想了一想,一时没有心得,便道:“这事自然可以有,但未必要太着急,第一次科考就一定要如何,还有什么?”
“还有一件事,按照陈总管之前通过的提案,年底应该从中层舵主一层,提拔出一位头领,以作循例,所以我想向首席推荐一个人。”徐世英严肃了不少。
“谁?”
“我的亲卫首领,跟韩二郎一样没有正经名字,姓也怪异,唤作西门大郎,他不是我家人出身,而是在白马卖炊饼的,当日白马举义,他扛着炊饼担子便跟上了我,这些年经历了几乎所有大战,日益精进。”徐世英毫不犹豫推荐了自己的私人。“不过此人最大的优点是为人诚实质朴,从不避讳,虽是一匹夫,却不可夺其志,我本人非常欣赏他……虽然有父亲,有两个弟弟,还有两个姐姐,但真要我托付什么大事,我只会托付他。”
“听起来是个好人选。”张行点点头。“我是认的,但我建议你在开会前写一份正式文书,让陈总管转给我。”
“是。”
“还有吗?”张行接着追问。
徐大郎犹豫了一下。
“用兵的事情你有别的看法吗?”张行忽然来问。“我之前就见你有犹疑。”
“有。”徐世英终于承认。“但不是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打河北的事情,而是我一直以为不应该去打北地……”
张行终于一愣:“原来如此……你觉得得不偿失?”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徐大郎诚恳道。“北地地广人稀,面积与河北相仿,人口却只有河北一半不到,而且一半是荡魔卫的人,一半是分封制度,许多人在那里传了十几代……我不怀疑咱们打不过,却怕咱们一头栽进去,耗费时日,耽误了与白横秋抢攻东都。”
张行沉默了片刻,然后来问:“那你以为该如何处理北地呢?”
“打过幽州,控制掷刀岭,把掷刀岭北面的两个城拿下,然后与荡魔卫交好,让他们自家闹,就回身来打东都。”徐大郎言辞恳切。
“东都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张行幽幽以对。
“但必须得打,咱们跟白横秋,谁得了东都谁就占了七分优势……不然咱们怎么跟大英争?指望着从河北打进晋地?”徐世英愈发恳切。“这也太难了……而且夺了晋地也要争东都,才能坦然入关中!”
张行沉默了一下,忽然就在座中伸手握住了对方一只手,然后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大郎,我晓得你这次过来,不是遮护那些河南头领,而是心里存着大局,故意引着他们往我身上撞,让他们知道利害……我也晓得,从今年年初一起生死与共逃出漳水包围圈算起,你便是一心一意为了黜龙帮大局做事了。”
“真做起事来,才晓得什么叫艰难。”徐世英微微一叹,并没有否认。“以前这些事情,是可以不管的。”
“不过你放心。”张行握着对方手,迎着侧面出来的冬日寒风,平静做起了宽慰。“断不会让你一人艰难的,我这里也下定了决心,所谓万念不能乱我心,万事不能夺我志……尤其是如今,眼瞅着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更不会放松下来。”
话到这里,张行顿了一顿,继续言道:“这次稍缓下来,有人说我是怕有些兄弟跟不上,也有人说我是单纯误判了形势,其实都有些道理。但实际上,我自家也清楚,这是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怕帮里跟我自己一起打跌,自家心虚……我要亲眼看到全帮被整合好,半点风险都不想冒。因为歇完这一次,之后,咱们不止是要打河北,而是要一口气统一天下,而取北地,既是统一天下必不可少一环,也是关键一环。”
徐世英心中微动,尚未开口,张行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对于此事,我有个具体说法,谁都没有提过,今日跟你单独来讲,你记在心里就行。”
话到这里,张行微微压低声音,讲出了一番话来。
而徐大郎听完,沉思良久,却居然是被当场说服:“若是首席有这个计划,我自然会支持全取北地,首席放心吧。”
张行一点头,扶着对方站起来:“此事放在心里便可,我送你下去。”
说着,二人竟是挽着手一起走下楼来,到了门前方才撒手。
目送对方离开,张行心中稍作感叹,回过头来,却见白有思抱着怀立在院子里,而且居然也是一身崭新的红色布衣,难免吓了一跳:“怎么不声不响?”
“不声不响才听得清楚。”白有思放开手,主动迎上来学张行之前牵人手,面带戏谑。“张首席,吏部的职责我能学徐大郎荐一人吗?”
“谁?”张行不由好奇。“是阎庆报给你的那些修行人里找到遗贤了?”
“闹了这么久,刀兵之下,哪个修行者能藏得住?”白有思不以为然道。“不外乎就是新添了一些归乡的大魏遗臣罢了……可是吏部这种要害地方,怎么可能让新来的降人去做?”
“那你是推荐谁?”
“钱唐如何?”白有思认真道。“以他的才能,只是领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吏部分管,是不是挺合适?”
张行想了一想,倒也心动:“确实。”
不过,他旋即又来笑:“怎么,白总管也要起自己的山头吗?”
白有思丝毫不慌:“我自立在这里,便是不起山头,难道其他人就不会靠过来吗?”
张行只能服气,然后被对方牵着去吃晚饭了。
红头绳的风波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五六日,随着黜龙帮第一次正式科考展开,邺城上下的目光全都转移了过来……人不多,来了四五百人而已,连归乡的大魏旧吏们都有一半是观望的,而且上来就出了一个乱子,之前按照张行的要求,是分科来考的,结果大部分人都选了策略,少部分人选了军略,刑案、公文、表格基本上就零星几个人,也是让人无可奈何。
而接着几日,糊名、誊录、盲批,一番下来,定下一个极度宽泛的录取员额三百,揭开名字一看,愕然发现,快两百人都是归乡的大魏旧官,少部分是允许报考的军内与地方中下层官吏,也基本上是大魏旧官,只有极少数人是年轻新人。
当然,这事完全可以理解,黜龙帮才起来四五年而已,大魏从曹彻死亡算起也不过小半年。
甚至张行这些人不也是大魏旧吏吗?
只能说任重道远而已。
“第一名是萧余?”主动换了新军衣,也就是那套红布戎装的张行看着名单来问。“那位太后的弟弟?”
“是。”陈斌略显振奋,他居然也换了一身红衣,实际上,整个邺城行宫里,随着张首席前几日换了衣服,就没有不穿这套新军衣的,只能说幸亏都还挂着鲸骨牌罢了。“他在前朝也算是副宰相了……算内相?”
“对,侍中,算是跟冯公一起的。”张行立即做答,然后飞速扫过名单。“不过前十名有没有没做过官的?”
“有一个。”魏玄定伸手来指。“第五名就是,叫许敬祖的,二十多的年轻人,文法吏都精通,就是策论里鼓吹黜龙帮当以荡天下为己任,白氏、司马氏、萧氏皆旧日沉渣的那个。”
张行一愣,看向了没吭声的张世昭。
张世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给出了答复:“这是前礼部侍郎许善行的儿子,早年参加过大魏科考,就已经中过秀才,而且是最年轻的秀才,却没有出仕,只是侍奉他父亲,江都军变,他爹被乱军弄死了……”
好嘛,还是人家大魏锻炼的人才。
而张行恍然之后,也收敛心神,昂起头来,弹着名单大言不惭道:“不管如何,天下英雄也算是入我等彀中了!”
几人心中无语,这算什么?却都来附和,便是谢鸣鹤也只是撇了下嘴,没有公开来怼。
确实,张行也注意到了,眼下居然没个人扮演劝谏角色的……反正魏玄定在这个世界里是黜龙帮元勋,放不下身段来作谏臣的,谢鸣鹤都随着资历日深、庶务繁多没了这个兴趣,或许新降的大魏官吏里会出几个,但这除了封常跟虞常南外不是都还没混到这行宫里落个宿舍吗?
“这个许敬祖,我来指名,给徐大郎做机要文书,可行?”心中乱想了一圈,却只是瞬息,张首席很快便抢在众人附和声继续起来之前发问。
满堂红衣,都无不许,而且气氛更热闹了,前十名很快就被瓜分完毕,萧余这个南朝前前皇族,更是被陈斌这个南朝前皇族给要走了。
于是乎,张行复又提醒众人,既然定了服色,不是军中之人就没必要穿军衣,还是穿回之前的衣服为好,然后就走了。
没错,就走了。
黜龙帮第一次科考就这么结束了。
不是虎头蛇尾,而是蛇头蛇尾。
没办法的,科考这件事情,属于小试牛刀,属于从黜龙帮发展考虑,必须要有,但目前来看似乎称不上是什么突破性的东西,最起码眼下的邺城是没有察觉到此事有什么深远意义,最多说是糊名誊录让不少人觉得跟之前大魏朝廷的科考比严格了不少。
而且不少人都觉得,这是针对江都军变后归乡的大魏官吏搞得针对性举措,从结果上来看也似乎就是如此。
实际上,此事刚刚过去不过四五日,就没多少人议论了,大家的兴趣明显转移了。
夺陇大赛开始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发现,黜龙帮的规制已经如此大了,每郡一队,每营一队,以至于参赛队伍早早破百,然后不得不采用编号抽签的两两淘汰制,即便如此,因为场地有限,也不得不分批举行多达上百场的赛事。
而在这个过程中,张行屡次穿梭赛场,多次亲自去助威不说,还带动了一个新规则,那就是每场比赛在胜方选择一名表现最出色者,唤过来专门握手,还要问问籍贯、年龄,家中人口,何时参军,有何经历战功,问完之后,鼓励一番,还要给人带上一朵绸缎红花,让他去场中骑马环绕一圈。
张首席这般做了,但他最多能去十分之一的赛事就了不得了,其余参赛队伍不免眼热,便请自家主将、上司去寻人。于是乎,刚刚修养好的雄伯南领头,徐世英、魏玄定、谢鸣鹤(代替陈斌)、白有思,包括李定、窦立德、单通海、柴孝和都渐次出现在赛场上,并开始执行这个唤作“红花郎”的新规则。
然而,当大部分人都参与进来以后,决赛之前,张首席反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赛事上去了。
跑步、射箭、投矛都去看了,甚至还看了纺织比赛与锻刀比赛,还在锻刀比赛上亲自抡了几下锤子,并且做了没几个人参加的炸面团比赛评委。
总之,整个十一月都是这般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可是还没完,到了腊月,随着最终夺陇比赛决赛的举行与结束,邺城反而愈发热闹了起来……晋北、淮南纷纷来人,北地、东都和江南,包括河北两家的使节也纷纷抵达,就连白横秋都派了一个唤作张世静的人过来。
按照张金树调查的说法,张世静是藏着一份所谓大英皇帝旨意在背包里的,只是没敢拿出来罢了,他们也找不到机会调出来看。
而张世静来到邺城,根本没有半点指手画脚的意思,更没有提及半点军务外交,反而只是装作来探亲访友一般,今天去拜访一下算是半个同族的张世昭,明天去行宫的观风院给白有思送点小礼物,后天也随着其余使节一起去城外看夺陇比赛,回过头来又去在城内寻访萧余去打探前太皇太后和前齐王殿下如今的情况。
反正谢鸣鹤素来是潇洒性子,一忙起来就烦,乐的少了份工作,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真正让邺城热闹起来的,也是让这些使节们真正趋之若鹜的,乃是黜龙军开始大规模集结……一时间内,河南河北都有调度,再加上本就在邺城周边驻扎的大行台与邺城行台的二十多个营,只是兵力就达近四十个营,除此之外,还调度了许多没来的各营精锐。
四十个营,八万人,加上集中其余各营的精锐,足以发动一场统一河北的主力会战了。
很多人都在猜测,张行的什么大会会是个幌子,他会在阅兵和奖赏之后,直接借着冬日河北地区水浅地平,发动总攻……实际上,河间与幽州早已经开始了全面军事动员,以备不测。
很快,就连黜龙帮内部都有人提议提前举行大会,然后阅兵,阅兵后直接发兵。
但张行予以了明确拒绝。
进入腊月中旬,随着红头绳暴涨到二尺十六文钱,阅兵,以及同时举行的授勋仪式,正式开始了。
阅兵是有惊喜的,至少二十个营全都是在正常装备外携带了弓弩,而且所有四十个营的人员全都补充完毕,披甲率更是达到了几乎百分之百。
对此,被邀请观礼的人态度既有些不以为然,又颇为重视。
不以为然的是军备,毕竟,在刚刚死了不到一年的大魏皇帝曹彻的对比下,这个东西你没法比,人家动辄几十万战兵,上百万辅兵,甲胄弓弩战马如流水,你拿什么比?
而且,现在的诸侯谁不是靠着大魏的军事遗产来维持基本武装力量的?
哪家缺甲胄?
重视的地方则在于,无论如何,普通军事力量的顶峰就到这儿了,这般轻易动员了四十个营,加上大家已经很难再怀疑的落龙滩刺龙事件,已经足以证明黜龙帮的军事实力了。
这就是天下数得着的军事实体。
与之相比,授勋倒着实让这些人多看了几眼,但只是看新奇,内里却没有太重视。
勋章分为三大类,第一是经历:
以济阴起事、平定东境、河北解放、扫荡淮北为节点,授予四类经历勋章,只要是经历过这些军事阶段的人,包括文职、后勤、督战人员,几乎人人有份,而且是统一发下去的,没有来的,也都能按照名单发过去。
而勋章铜牌上,姓名都没有的,就是通用的四大类牌子,用小红绳挂着。
第二是战功:
以历山会战、般县会战、漳水突围战、谯郡阻击战这四场动员了黜龙帮主力,影响黜龙帮命运的大战为准,参阅四场大战的军功讨论,予以各营、各队,以及特殊个人特殊奖章,以彰武勇。
而且这一次,众人便晓得为什么要其余各营精锐都来了,因为是当面授勋,而且是在城外漳水畔举行大规模集会,在当日漳水三台的遗址上进行公开授勋。
授勋者是从谯郡修养回来没几日的雄伯南雄天王。
在邺城的所有大小头领,都在张行的带领下肃立旁观,所有外来使者也都冷眼旁观。
而且,这次铜牌就有人刻的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