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却从脚心窜起了一股寒气,他知道刚才那妖异的黑烟是什么东西,那是他的同伙,他的同门,有剑妖之称的孙忆旧,本来这人在那边是要防着沈虎禅继续逃窜,做一个叫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截者”。
可是现在看来,孙忆旧已经先遭了劫,如同熄灭的烛火上冒出的一缕黑烟,被人手一掐也就散了。
黑衣人意识到这一点,浑身都冷透了,心里却不是害怕,而是忽然涌出了浓浓的厌倦的情绪。
他的名字就叫余厌倦。
厌倦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像是一种上天的恩赐。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哪怕他的五感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心也会先厌倦起来,这种情绪越浓,他出剑的时候就越是犀利,越是难以抵抗。
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不下百次,于是当这股情绪一涌现出来,他立刻顺应着这危险的厌倦,把本该挥向前方的黑色的剑转而刺向后方。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鬼神莫测的剑法精粹,在他手腕至五指之间流露出来,向背后刺出的那一剑刚递出了六寸,剑气就回环穿插,一线百丝,疾风般延展出去,有的在空中飞斩,也有贴地切割,至少有六百株青草被割断,断裂倒伏的草茬,在整片草地之间形成了一个恍若尖角恶鬼的图案。
出现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就位于这恶鬼的口中,甚至站在这恶鬼的长舌上,下一刻、下一寸就要被鬼魅吞没。
在这种千钧一发、迅雷不及掩耳的时候,出现在他背后的人,居然还饶有兴趣的低头看了一下脚下那张图,低头的时候顺便挥拳。
嗡
一股狂风过于快速的在那一只拳头附近呼啸凝结起来,以至于余厌倦感觉身体周围所有的空气都跟着一震。
这一震之下,什么鬼神莫测的剑气,什么剑鬼的用剑精粹,全被荡平、震碎。
那只拳头根本没有理会余厌倦手里那把黑色的剑,因为在那剑刺中拳头之前,余厌倦背上已经中了这一拳。
然后,四分五裂。
一片血雾向前挥散出去一段距离,然后被雨水打得迅速消散。
一身灰袍卷风而来的方云汉从恶鬼图案的长舌上抬起脚来,一步跨越了剩下的距离,来到了沈虎禅身边。
沈虎禅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只用眼角余光向旁边一瞥,看到了灰袍之人立在他右边,面朝着他,右手一探,穿入了沈虎禅前方那一排青草之中。
沈虎禅所在的位置,其实离河水很近,他面朝着河水,只隔着这三寸的“草墙”,就可以探手入水,对河面上甚至河面以下的动静都听的格外清楚。
之前河水中的一切在他耳朵里听起来都是正常的,但就在这个灰袍人一手穿过草墙,手掌正对着河面上方的时候,沈虎禅“听”到了一个人破水而出。
这个人手里也有一把剑,他出剑的时候,就算是浑身还湿漉漉的,刚从水里爬起来,也必定是潇洒飘逸,犹如剑仙,正是跟“剑鬼”余厌倦齐名的“剑仙”吴奋斗。
可惜他出水的时机实在不好。
人一窜起来,一破了水,长身玉立,挺腰拔背,那一颗大好头颅,好像就是自己送到别人的手掌底下。
等察觉自己头顶的发丝,好像碰到什么如山般坚不可摧、重不可移的东西的时候,吴奋斗才发觉大事不妙,立刻惊叫,向前挥斩的一剑改为挑刺向上,同时一脚踹向岸边,先求退身保命。
可是他手和脚的变化都只存在于自己的意识中了,还没有等这“意识指令”传达到手脚,那只碰到了他头顶的手掌,就轻轻的向下一抚。
身姿卓越敢号称剑仙的年轻高手,立刻像是一块被人舍弃的、丑陋的石头雕像,手脚僵直着,扑通一下又掉回了水里。
沈虎禅的眼睛和耳朵共同构成了这样的一幅景象。
有人懒散的来到岸边,手掌穿过比他人还高的荒草,拍死了一个刺客,等刺客落水之后,才施施然的收回了那只手掌,在雨水中抓了一把草,好像是要擦掉刚才接触别人头发留下的一点湿腻,然后才很有礼貌得,微笑着说道“沈虎禅沈壮士”
这个眉宇之间的朝气显得过分年轻,顾盼之间又别有一股豪气的灰袍男子说着,略一拱手“在下方云汉,有礼了。”
旁边净水流深,秋雨稀疏,三剑俱折,两人初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