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视若无睹,像一座座雕塑,除了哭一动也不动。
屋子的门开了一下,又关了一下,一个白衣人迈着飘忽的步伐走了进来,游魂似的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然后在其他白衣人抬头看他时,挤入人群,在一具棺材前跪了下来。
他与旁人一样发出啜泣,背部弓起,迅速成了哭丧天团的一员。
他身边的白衣人扭过头,就这么隔了不到二十厘米的朝他盯着看了很久,见他低头不语,只隐隐流露出哭声,终于转了回去。
一切仿佛又回归了静止。
三分钟后,门又一次打开,又一次关上。
赵儒儒头发披散下来,唇色浅淡,看起来很憔悴。
她头上随意包裹了一块在没有白衣人的房间扯下来的白布,乍一看和白衣人头上的宽大帽子没什么两样。
脑海中回忆着白衣人行走的模样,她僵硬而又丧气,一步步往聚集的白衣人堆中走去。
同时,她近距离看到了房间内的布置。
棺材有很多,比她想象中还多,但与棺材对应着的遗像只有五张。
这五张挂在房间最中央的墙上,与下面的棺材相互对应。
最左边是一个美艳的少女,哪怕只有黑白色,也不能掩盖她笑起来的风华,只是在这张照片里,她笑意浅淡,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愁绪和哀伤,还有一点足够传染他人的绝望。
她的右边挂着一个俊俏青年,青年穿的应该是一件大衣,从照片里只能看到微微立起来的领子。他笑得很干净,似乎在照这张照片时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中间是一个气质儒雅的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和左侧青年有五分相似,岁月并没有剥夺他优越的皮相,虽然眼角已有皱纹,但大多数人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会觉得他很年轻。
中年人的右侧是已显老态的管家,管家神情憔悴,但姿势毕恭毕敬,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最右边,出现了一张赵儒儒熟悉的脸。
是算盘鬼。
特有的刻薄相在这张照片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比起从井中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看起来还有点可怜的算盘鬼,照片中的这个中年人才更符合赵儒儒对刘丙先的想象,尖锐、愚昧、令人不舒服。
她可以把这五张照片里的人一一对应上,刘雪,新郎,老爷,管家,刘丙先。
其中,刘雪和刘丙先的遗像框果然是一样的,没有阴宅这三人的框那么精致,一经对比便透着一股子廉价。
其余的棺材却都没有相片,暂时看不出里面躺着谁。
赵儒儒眼中流露出喜色,因为眼前的一切,与虞幸在外面说的都没有区别,这意味着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了离开的方法。
她随意找了个地方跪了下来,低着头,想象着自己因为天天计算这个那个,统计数据,还要和各色狡猾之辈打交道,然后年纪轻轻就秃了头巨大的悲伤让她嘴一扁,发出了难以自控的呜咽。
旁边的白衣人发现多出了人,朝她看来。
这一看,白衣人就没再把头转回去,而是保持跪着的姿势往赵儒儒的方向挪动了一点距离,伸长了脖颈。
一下子,她们之间几乎只剩下两个拳头的距离。
赵儒儒心脏狂跳起来,她能感觉到,这个白衣人就在她脸侧。
看不到……看不到……当它不存在就好了……
并不是能力越强的推演者就越不怕鬼物,相反,在经历了多场推演后,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有最害怕的事物。
应激障碍、生理性厌恶等种种毛病纷至沓来。
这些都是心理阴影,硬生生给鬼物们吓出来的。
可以说,不管经历了多少场推演,推演者们对鬼物的畏惧都不曾改变,因为在推演者兑换身体素质,收获祭品和道具的进程中,鬼物也在另一条路上前行。
赵儒儒就属于那种,宁可和人打杀戮型对抗推演,也不愿意碰到鬼的那种,而在有鬼的推演种类里,中式恐怖又是她最不想遇到的。
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好奇白衣人帽子下的脸。
可是这个白衣人并不管她怎么想,光是从侧面看还不够,它的脸缓缓平移,从侧面移动到了赵儒儒的正脸前。
赵儒儒的余光里多出半张脸,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随后是一整张。
她并没有感受到白衣人的身体有什么动作,也就是说,它仅有脖子伸长,然后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动作,将一颗正着的头送到了她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闭眼,在犹豫间,已经无可挽回地看到了。
白衣人……是纸人。
和街上那只纸扎人不一样,白衣人的下半张脸笼罩在帽子自带的遮面中,只露出眼睛和半个鼻梁。
是纯白的。
五官深刻,不是墨水画上去的那种假眼,而是两个符合人类骨骼生长情况的黑色空洞,与人的眼眶大小相等。
眉骨凸出,颧骨微圆,鼻子两侧凹陷下去,赵儒儒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在真人脸上糊上厚厚纸层的结果。
没有透气孔。
白衣人是活生生被纸窒息的真人。
这个发现让赵儒儒全身僵硬,她无法无视眼前可怖的脸,只能克制住自己一瞬间想尖叫的冲动。
随后,用不着幻想自己秃顶,光是想想自己周围都是被窒息而死,然后制作成纸人的人,她就真心实意哭了出来。
眼泪哗哗的流,眼前的白衣人似乎终于确认了赵儒儒是它的同伴,把头缓缓缩回去,继续哭丧了。
赵儒儒狠狠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保持这个哭泣的状态,等待门外的信号。
期间,她又抬头看了一眼。
墙上高高挂着的五个遗像,都在瞪她。
等等??
赵儒儒瞳孔一缩,确认自己没看错,刚才还正常的遗像,现在,全部,用一种狰狞和暴虐地目光,盯着她!
美艳少女,俊俏少年,儒雅中年,恭敬管家还有刻薄的刘丙先通通失去了本来面目,那愤怒的恶意如出一辙,让他们看上去不太像人。
完全不像。
他们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坟前大笑的祭奠者,赵儒儒十分确定,要不是某种规则的束缚,这上面所有人,都有一种想下来把她撕碎的气势。
她一动不动地与遗像们对视,心中默默道:
赵一酒,虞幸,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