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大的城镇,官道越是宽阔整洁,并且定时官府还会安排人手擦拭路标、平整路面,清理道路两侧排水沟里的淤泥,确保官道的通畅。
因为行人多,所以官道两侧的酒肆茶铺也更为常见。
尤其是那种原本房屋就在官道边上的百姓,往往会在自家门口搭一个简易的茅草棚子,摆上三四张桌椅,然后熬上一大桶金黄金黄的茶汤,赚取一些零用钱贴补家用。
茶叶是本土最寻常的茶叶,喝茶用的也是土碗,但是行色匆匆的行商往往只求解渴和茶汤的多寡,哪里又会计较其他的旁枝末节。
周茹的家就在官道边上,而且她家的位置很好,距离北江郡城只有百多里,又刚好有三条官道在她家门口并道,每天走南闯北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所以很早前家里就开了一家茶铺,轮到她嫁过来做老板娘的时候,这家茶铺已经传了好几代人。
茶铺上面居然还有一块匾额,据说是因为有一个落魄读书人饥寒交迫的时候受了茶铺的一饭之恩,后来高中探花郎,亲笔提了四个字:杨家茶铺,辗转多人才特意送了过来,至于对杨家的这种说法,你当真也可,当成是喝茶时的一种谈资也很不错。
老板娘周茹今年三十出头,正是风韵动人的年龄,容颜在十里八乡也算出众,夫家姓杨,原本也是一个读书人,父母望子成龙,取了个金榜作为名字,但却一直和金榜题名无缘,不能不说也是天意弄人。
因为有个好看的老板娘,所以茶铺的生意一直不错,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店里已经不光是售卖茶汤,还有馒头和冷菜,老板亲手熬制的牛骨汤更是远近闻名。
午饭时间刚过,店里刚刚送走好几批客人,只剩下一桌四个客人,看样子是跑江湖的,都带着兵刃,刚刚每人又叫了一碗牛骨汤和二十个大馒头,还在慢悠悠的边吃边聊。
难得清净一会,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伸直腿,满足的伸了个懒腰,老杨憨憨厚厚的坐在一边细心的帮忙捏肩。
就在这时,客人闲聊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清河县的郑员外家里又被盗了,丢了不少黄金银子不说,主要是郑掌柜额头上被人画了一只乌龟,他小妾的头发被染成了绿色!”
另外一个人笑道:“应该把郑掌柜头发染绿了才对,他那小妾据说……嘿嘿!”
“哈哈,那倒也是!不过你们发现没有?这次飞贼好像一路冲着北江郡城而来的!”
“这话从何说起?”
最开始说话的汉子喝了口牛骨汤,满足的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
“谁带得有北江的地理图?”
“我带着,这就拿给你。”
“来,你们看,最开始传出来飞贼消息的绿水镇开始,然后是福园县、三山县、渡河镇、白河县,再到最近的清河县!是不是都是这条路上?”
“哎呀,这么一看还真是的呢!这个飞贼胆子也太大了!现在几家被盗的大户都已经把赏银加到了两千两!我看飞贼是快活不了几天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当北江武林没人?”
“不过这飞贼也是奇怪,从来不伤人,而且专门偷那些有钱人!”
“哼哼!还不是打着劫贫济富的幌子想出名!这种人哪年江湖中不是如过江之鲫?”
“我倒是真有些佩服他,觉得他要是捉弄的本事,比他做贼还有天分!哈哈,你们知道吗?在三山县朱掌柜家里,取了三千两银票不说,还把朱掌柜那不成器的儿子捉了,脱得光溜溜的吊在大门上,脖子上还把他欺负邻居家闺女的事情用红纸写得一清二楚!当晚还去县衙把县令大人的帽子摘了以示警告,现在据说县令都开始调查朱家啦!”
“还别说,这事儿干得漂亮,我是见过那朱掌柜的,肥头大耳,父子两人鱼肉百姓,横行霸道,仗着官府有人,嚣张惯了,这次估计得老实一段时间了吧!”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都为飞贼鼓掌。
老板娘和老杨对视一笑,最近铺子里往来的客商都在讨论这个飞贼,有钱人家嗤之以鼻恨之入骨,平常百姓反而都是拍手叫好,暗暗称赞,众生百态,阶层不同,观点自然不同。
虽然老板娘家境殷实,但她觉得这个飞贼不错,不伤人,只取不义之财,颇有几分侠气,况且谁没有年轻过?当年老板娘最最羡慕的不也是仗剑江湖?
加之多年的迎来送往,见多识广,对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还是颇有好感,觉得他们无论是说话还是付钱都比一般行商豪爽。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和带着几分稚气的女童儿歌声,歌声婉转动听,如珍珠落玉盘,吐字清晰,声音高亢清脆,让茶铺里的几个人都听得痴了!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这首苇编五绝,原本在江南、岭南两道就流传甚广,几乎孩童都会哼哼几句,可是能够唱得如此动听,倒也少见。
老板娘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向官道转弯处,视线所及,那边行来两人一驴。
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牵着一头皮毛黑白相间的驴,驴背上坐着一个**岁的女童,正是她在唱歌,驴背晃荡,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像是在配合女童的歌声。
走得近了,众人暗暗称赞一声,真是少见的漂亮人儿,牵驴的少年眉清目秀一身青衣,骑驴的女童更是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穿着合身的绛紫色衣服。
眼见临近茶铺,女童收了歌声,像是低头在和少年争辩,最终应该是少年被说服,女童笑脸嫣然的得意样子看得众人更是心里疼爱不已。
少年把驴栓在门口专门用来套牲口的柱子上,牵着女童缓步走进茶铺,临近门的时候还抬头看了看那块高悬的匾额。
老板娘起身,笑意盈盈的问道:“二位小客官,你们打算吃点什么?”
小女童盯着老板娘看了看,突然脆生生的说了一句:“大姐姐你真漂亮!”
老板娘周茹心里乐开了花,迎来送往的客商之中夸她漂亮的大多数都是想在语言上占点便宜,她自然应付自如,但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女孩一声大姐姐和后面的真漂亮,让她自己顿时觉得年轻了十岁,笑着打趣道:
“你这小鬼灵精真是惹人喜爱,说吧,你想吃什么?今儿姐姐请!”
大堂里那桌客人有人高声笑道:“老板娘,这不公平,我也可以叫你姐姐啊!你都从来不说请我们吃东西!”
几人哄堂大笑。
少年和女童自然是一路行来的路一和端木玉,其实不久前两人刚打过尖,所以路一原本打算多走一些路,可端木玉这小丫头又说饿了,非得进来吃东西,不吃就不走,路一无奈,不过反正一路上已经习惯了,别人是一日三餐,这小饕餮至少是要翻一番的!
要了五个大馒头,又点了一碟熟牛肉两碗牛骨汤,老板娘亲自帮忙送了过来,熟牛肉都垒起了小山尖。
路一起身道谢,老板娘爱怜的捏了捏端木玉的脸颊,冲路一摆了摆手才回到柜台后面继续休息。
另外一桌的江湖豪客也开始低头吃饭,继续讨论那个神出鬼没的飞贼,只是因为有其他的客人在,声音压低了几分。
端木玉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另外一只手下筷如飞,看起来倒像是好几天未曾吃过东西一样。
路一帮忙把牛骨汤吹凉,看到端木玉狼吞虎咽的样子扣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敲,瞪着眼说道:“慢一点,又没人和你抢。”
端木玉微微仰头,眼神里流露出对敲自己额头这一动作的不满,嘟嘟囔囔的说道: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再敲我的头,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路一把冷了一会儿的牛骨汤推了过去,笑呵呵的说道:“长不高就长不高吧,说不定长高了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看啦!”
端木玉狠狠瞪了路一一眼,继续埋头对付手里的馒头和盘子里的牛肉。
就在这时,隔壁桌子上又开始争论起那个神出鬼没的飞贼,有的人说飞贼是虬髯大汉,有的人说是落魄书生,甚至还有人说是慈悲的大和尚,当然还有的说是绿林强盗……
路一听得心里暗暗发笑,不过看到端木玉那一脸无辜的模样,又有些生气,伸手指了指在偷偷摸摸做鬼脸的小丫头,压低声音说道:
“马上就到北江郡城了,你可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啊!”
端木玉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结了账,走出茶铺,看着自个儿一蹦一跳走在前面的端木玉,路一突然觉得自己的童年生活好像还是太……单纯了一些。
古寺出来不久之后路一就知道端木玉有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两套衣服还有一柄短刀,刀鞘上面的宝石流光溢彩,半尺长的短刀更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最开始路一也没有怎么在意,以为这只是端木方留给孙女防身用的兵刃,结果路过绿水镇的时候,端木玉趁着路一钓鱼让她照看行礼的空档溜出去大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打开一看,几十两现银、几片黄金和一叠银票,心里不由得大吃一惊,在各种威逼利诱花样百出的“严刑逼供”之后端木玉终于承认她去了镇子最大的富户陈员外家里。
路一大吃一惊后才惊觉小丫头原来身手极为不弱,内功更是雄浑,只是真气偏阴柔,仔细想想也就坦然了,毕竟是斜月教最为得宠的小圣女,从小就被端木家族打下了极好的底子,而且跟随爷爷流浪江湖,有些江湖经验和见识还远在路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