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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旅 第八十一章 心头寸寸雪(第2 / 2页)

庭院里随风轻摇的躺椅、床角处折叠平整的凉席、母亲日日摆弄的炊具、父亲注解过的文集、园里枝繁叶茂的花卉果蔬、碗里留下已经干涸的热汤面……这房子里的每一件事物都让贺难潸然泪下。

最令人悲伤的从来都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这些逝者留给生者、触手可及却戳进心窝子里的小玩意儿。

最难消解的也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情仇爱恨,而是八年前寒冬腊月父母坟前的积雪。

“娘……你以前从来不让爹带着我喝酒,可是现在你也管不住我啦!”不同于在祖父母面前一股脑地掏出一大堆东西敬上,贺难只从布袋子里搬出了一个酒坛和两只大碗。他把两只碗轻轻地放在面前,捧着酒坛慢慢地将它们斟满,看着坛中的琼浆玉液轻轻流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爹,这好像是咱们爷俩儿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喝酒,以前你都是让我舔一舔碗底的。”正说着话,贺难已经把一只碗摆在了墓碑的左前方。

自顾自地说了两句话,贺难看着手中的酒碗沉默了良久,最后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爹,我干了,你也干一碗吧。”

碗里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了碎碎圆圆的酒波,倒映着的皎皎白月也在顷刻间被点点滴滴染成了红色。

贺难闭上眼睛将碗中的东西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就放在了一边,睁开眼睛看着贺霆墓前的那一碗酒仍然是满的,神色间全是埋怨。

“我都喝完了,您咋还不动口呢?”

“得,算我自罚三碗。”

贺难又连着倒满了三碗酒,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去碰对方得碗底,全是一饮而尽。

“罚也罚完了,这回爹爹您该动口了吧?”贺难挠了挠头,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些什么似的把布袋子捞过来:“差点还忘了,喝酒怎么能没有下酒菜呢?”

贺难今天给亲人们准备的供品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已经摆满了祖父母面前,另一份就是贺难一直在往外掏的了,他边掏嘴里还边说着:“烤整鸡、酱牛肉、卤猪蹄、水煮蚕豆……”这不一会儿下酒菜已经摆的满满当当十来样儿了。

“您儿子我体力有限,今天就给您整了这么点儿玩意儿,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看您,到时候我多雇些人给您挑一桌儿一百单八碟的全席来。”

见自己准备的这些下酒菜已经掏干净了,贺难又把脑袋转向了墓碑右方:“娘,您也别老管着我和爹爹了,儿子今天带来的水果也全是您爱吃的。”

说完,他又开始一把一把地往外抓:“桃儿、杏儿、梨子……还有您最爱吃的葡萄,八月份的葡萄许是有点生,但您儿子我可是把全县城的葡萄都给买断货啦!”

自打五年前离开县城去往白玉京之后,贺难再也没有回来过,今日赶在中秋时节看望父母,他自然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癫狂大笑了几声过后,贺难又为自己一碗一碗地倒酒,声音也开始变得抽噎起来。

“爹,您让我读的圣贤书,我全都读完啦!您没白教,我也没白学,您儿子去了天下首屈一指的山河府念书,做我师父的还是您一直崇敬的李獒春李御史,现在我都已经入仕做了府丞了,没准儿再过两年,我的官位都比您高啦!”

“娘,打我小时候起您就一直要教我自己生火做饭,说有一天就算你们俩不在我身边我也饿不着肚子,当时的我全都当耳旁风听了,现在至少我能给自己下碗面条吃了。”

“爹,您总说咱们老贺家祖传的性子就是胆小,可您万万没想到你儿子胆儿肥到什么程度吧?骠骑将军的侄子打死了人,案子经过我手里办,我可是提着脑袋赴了当朝五皇子的鸿门宴,咬着牙和骠骑将军的大儿子的叫板啊!到了最后我还是硬挺着把那混账送上了断头台,您说我这事儿办得是不是很漂亮?”

“娘,您总是让我好好读书,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厮混,但是您也万万没想到吧,我到了京城里一直互相帮衬的全都是三教九流的弟兄,我最好的兄弟是个贼,我临出京城前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我顺了个顶稀罕的物件儿——不过这是个烟斗,我估计您也不愿意看我摆弄这个,我就不拿出来给您看了啊。”

“师父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估计不出意外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这不,我身上还背负着他交代给我的大事儿呢!”

“跟我一起回老家的家伙们人也都很好,燕二哥是我的结拜兄长,他的武功可高,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他还教给了我一门飘逸的轻功呢!老魏以前是个当兵的,因为得罪了人所以被迫当了逃兵,据我猜测他的兄弟都被人害死了,所以我俩也算是同道中人。小郁虽然和我同岁,但她还是个小丫头呢,模样倒是长得真好看,你们二老要是相中了我就努力……”

“爹,娘,咱们家的仇我都记着呢,总有一天我一定会……”

就这说一句喝一碗的势头,贺难也挺不住了,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哭累了,他最后这半截话还没说出口就一把扑倒在了父母的墓碑前昏了过去。

人道是:

秋与悲常同作客,寒天阔,风波恶。朗月疏星,万里流云锁。曾记恰逢好佳节,思如炬,绕城郭。

十载匆匆如驹过,情难喜,景难贺。孤坟荒冢,研恨作滂沱。至此心声寸寸裂,泪和血,向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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