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之外,远山玉楼大殿,庙宇深窟之中,本来是一众仙家隐世不出的寒冬时节,却有许多人或是推开庙宇陈旧大门,或是从玉楼宝光烁烁之地迈步走出,远眺飞
雪许久。
有大岳抖落积雪,有山岭晃倒古木,这方玄境里群山相连,竟不知其数目,而就是这等寒冬飞雪的时候,无穷无尽山峦大岳如数腾空,尽数去到城池之外,如是百鸟朝凤,又如万川到海。
双鱼玉境今日处处平坦,再无群山。
铁匠铺门前站着的西岭君抬眼,却并不以为然,仍无举动,倒背双手神态平静,淡然道来,“知晓山神有旧怨,欲要借眼下此事,好生讨个说法,既是打算将万山皆尽撞毁,不破不立,未必就不是一桩机缘,尽可放手为之,愿意领教。”
铁匠铺门开两扇,从中走出位尚有些困意的赤膊老汉,先是上下打量打量门前立着的西岭君,而后又看看身后悬停无数大岳的山神,很是不合时宜打过两枚酒嗝,冲两人招招手,没好气又是钻回屋内,嘟囔着骂过两句。
三人皆是心知肚明,其实山神此行而来,也只不过是觉察出些许端倪,论道理说,并不至于如此妄动干戈,何况身在此界即便山神神通广大,境界玄妙,对上四君之中任意一位,总也讨不得什么好处,到头反而会将这绳结锁死,解之不能,可偏偏山神醒转时节肝火最盛,横是唤群山而来,若无铁匠铺老汉从中打断,估计当真要惹出更大动静来。
所以此刻三人各坐一边,看似一室之中,却偏偏泾渭分明。
“本就是老黄历,山神多年来不曾显化真身,
浑浑噩噩神念不清,如今好容易机缘巧合,这一取一还之间苏醒来,怎就要动如此大的火气,”老汉仍有些醉意,一来是因后院那小子不省心,二来是出于难得酒醉,却是中途遭人搅扰安眠,心烦得紧,气不打一处来,压根不顾给旁人留些薄面,瞪起那位黑底绿衣的山神,“今日倘如无人阻拦,山神还当真想将四君压到山下?且算我借你这片小界里芸芸众生信力念想,再搭上雨雪风霜与你凑足神通境界,想同这四位争长短,可甭往自己老脸贴金,纵使单打独斗,半点胜算也难寻。”
而后矛头掉转,虽是言辞略微客套了些,仍是有些责怪看向西岭君。
“山神如此多年来总不显世,凭四君境界,怎又会瞧不出他底细来,明知其突兀显现,其中有那小子助力添手,既知有难前来搭救出一臂之力,却偏是不允踏入半步,想要后辈多加砥砺总也挑不出大错来,但总也要有所顾虑才是,身为四君也应知晓个兜圈让步不是?真要是你两位当真大动干戈,才将此界修补妥当,又要损毁去许多,后院那位纵使是被镇压得牢固,始终有那方古时流落下的一宗重器,饶是你四位本事高绝,还能轻易镇杀了?”
山神脸色低沉,西岭君则仍是那般神情,倒是认同老汉此言,点头称是。
双鱼玉境几经人占去,如今乃是四君坐镇,上任双鱼玉境之主,
当年将此界搅得天翻地覆,近乎是强掠般汲取整座双鱼玉境当中生灵气,战事不绝生灵涂炭,幸亏是四君无意察觉此界,联手将上任双鱼玉境之主镇压,这才有如今生机盎然,但对于此界当中山神水神大小仙家而言,仍旧算是受制于人,其中尤以山神最为厌恶,故而才将神形稳住,就险些惹出大祸来。
“双鱼玉境亘古长存,但自从遭人察觉过后,屡屡遭人盘踞,纵使以一界威能,也未必是那等境界高深之人对手,前头两位摘得双鱼玉境之主的,可都不曾做过什么好事,四君如今虽是不曾过多插手,但未必日后就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山神揶揄,瞥过眼一旁的西岭君,“或许只是被本事更大的能人盯上,不得已在此落脚,生怕惹得鱼死网破。”
“海阔凭鱼跃快活,还是囚于一室快活,你不妨评点一番。”
老汉明知山神目光炯炯,是问自己,却是摇头。
“我如今就只是个市井里替人打铁的庸俗老朽,要问这些,不妨去云仲那小子终日练剑的山崖上,问问那老汉,想当初老夫将自个儿一分为二的时候,早就有言在先,神仙事问他,人间事问我,如今可倒好,无论是神仙事还是人间事,都要老夫一个打铁莽汉给个答复,他却清闲。”
眼见三人皆默然,许久不开口的西岭君却是接过话来。
“山神觉得我四人是那等东躲西藏的假君
子,不见得说错,从古到今人心时时而变,兴许那最大的隐忧解去,我几人亦不见得是什么圣人,毕竟不论按上苍还是人间的说法,天下从未出过十足圣人,也罕有正人君子,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早已是看破不说破的约定俗成。”
“但我却能替其余三位承诺一句,不设囚室,不取好处,纵使是南阳君先前破天荒借山岳鸟雀,亦不过是为考验云仲,是否愿将借来的身外物归还,起码在我等四人始终忌惮的那头老怪囚笼土崩瓦解之前,如有威逼强取,当受一界诸般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