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言谈之中,郎中无意吐露,说是参军前几日随几人外出探信,中过一枚携毒箭羽,险些废
去左臂,足足剜下拳头大小的腐肉,才堪堪留下条性命,如今四处奔走传信不停,余毒难祛,偏偏是不听劝,如若是阎寺关腾出空来,还是亲自前去劝劝最好,若是余毒顺气血入心脉,危及性命。
夜幕遮云,暗无天日。
“探病总要带点物件来,就这还是同乡呢,怎么也要带二两酒。”
参军住处狭窄,虽是同军卒隔开,但要在这低矮小山当中容下数百号人手,地界实在逼仄,阎寺关踏入其中,都需低头弯腰,才可谨慎避开头顶山石,免得落个头破血流。
面色蜡黄虚汗淋漓的参军倒是同以往迥异,才等阎寺关进门,毫不客气出言揶揄,虽余毒尚盛,却是心境尚可。
“那两口酒我都不够喝,再说要是真能带回来些物件,倒宁可从山那边带过百条性命,将那些个马革裹尸的袍泽从阎王那捞回来。”
二人相视一笑,笑声寂寥。
“那十几位军中袍泽,共三具尸首就地抢下,其余要么便是顾不得,要么就是绕路摸进画檐山过远,想想便无甚生路,咱这一支隐匿极深的暗哨,本就为袭扰而来,定不能轻易暴露在世人眼前,故而就算觉得那几位没死,也必定不能齐出,这是军中的规矩,大过生死。”
阎寺关点头,闭口不言。
“其余人,我都一一将家书写罢,来日送往战死之人家中,虽是赏钱不能致使一家富贵,可最起码能暂且保住几年衣
食,也算是白将军能替齐陵军卒争来最厚实的一份依仗,有这份银钱,战死沙场,妻儿老小尚可维持生计,亦是好事。”
阎寺关不语许久,还是低眉出言,只是话里的意味,实在难掩,“时至如今我都猜不出大将军心思,在此的军卒,大多是镇南军精锐,不说有无将帅之才,起码皆是本事高明骁勇善战,白白差遣来此送死,当真可惜。”
“谁说不是,”参军摇头,摇晃坐起身来靠到身后山岩硬土处,突然很是有些动火气,“游南营里头唤作李四魁那小子,暗器箭术出众,这一年余积攒的贼头,论说怎么都该有上双小几十,才是没及冠的年纪,不声不响死在画檐山上,我带那零星数人,朝隘口以西猛攻几回,奈何人手不足,连尸首都没抢回来,眼睁睁瞧见李四魁浑身镶了六七根箭,遭人割了脑袋。”
“要当年早早娶亲,儿郎也应该同他差不多大。”
身在边关探听敌情虚实,尤其十营凿这等重地,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既然是探听虚实,两国之间心照不宣暗地过招,总要有人死在异乡,但两人虽都不曾提起,但都很想问问那位齐陵武官之首的白将军,为何如此。
万家太平灯火浓,前有征夫血尚温。
这是阎寺关才投军不久时,从一位家住齐陵东的军卒哼唱的童谣,阎寺关即便做过多年的武生,同样听不出高明与否,只觉得写
得还不错,但再细问,那位缺两颗门牙且生招风耳的穷士卒却说,自己就记得这一句。
而今那位模样欠佳,却相当能打的唱谣人,尸骨长埋距此地不远处,风吹日晒,已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