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淡淡一番话,却是使得游鱼身后十几枚眼目皆尽微合,许久也没接茬,更未曾再有挣扎举动。
等青须的东檐君手持枚月盘似的鳞片,要迈步离去的时候,重新变满的井中,游鱼还是不禁开口戏谑道来。
你们四方君也不过是天下的一片微末缩影罢了,全然够不到神仙二字,也皆有贪心痴念,何来的傲然,大概想当年灵智未开的时节,作恶未必就有老夫少,甚至出于生来便是力强者,作恶没准
比我还要多些,如今却又要摆出圣人模样来教训旁人,真是不知羞。
“差距就在于此,都是由懵懂年月,知晓世事,再到如今老谋深算,可我几人知善向善,知晓罪过,必尽心弥补,所以与你不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等东檐君回到铁匠铺的时候,老汉已将那块好铁烧得通红,可到头也没动锤,锁双眉蹲地很是烦闷,见东檐君迈四方步走回,手头多了枚鱼鳞,当下就晓得此番多半如愿,故而也是没好气熄了炉火,就要逐客关门,却不料眼前人还有话说。
“被压了许多年,这回总归是翻身做主,还要多添点心思看守好后院这头鱼,毕竟根基不浅,我几人又是忙碌命,实在分不出多少心思时常前来,全仰仗您多出力。”
“巴掌还没挨,甜枣就管够,各位还真是讲究人,”老汉咧开满嘴牙无声笑笑,“老朽不堪大用,借四位的手翻身,说到底不过是从头上游着条鱼,变成坐镇四位尊人,也没什么差别,同样都是挥手而来翻手而去,像那鸟雀与五座山岳,同前些日子抹白脸唱戏的恶蛟,不就是随心取用?”
东檐君沉下双眉,“南阳君恐那小子能耐不济,走的偏门路数,理应受些指责,可那后生,不是已经将剑还给你了?所以往后他要上山,孤身应付那些位山间人的时节,只能靠自己的剑术,但连一柄趁手剑都没有的剑客,真还
能叫做剑客?”
话里话外的意味,再直白不过。
这双剑固然是从你老人家地盘中取的,可既行的皆是好事,且替此地镇压那尾背眼目的妖鱼,怎么都不为过,云仲纵使是听你劝,掰了那子规五岳两柄剑,还山还鸟,致使无趁手兵刃,无论是心善至此还是喝高被三言两语蛊惑了心智念头,结果摆在眼前,怎么都是欠人情。
没再浪费口舌,临行之际,老汉突然问东檐君,这块铁他敲打了许多年,却怎么也没想好要打成什么物件,人情欠下就不嫌多,愿听闻指条明路。
一向脾气淡然闲云野鹤的东檐君则不愿再多说,只道想要什么物件就打成什么物件,无需同别人询问。
但出门离去时,还是没忍住说了句万兵皆下品,唯有剑气高。
顺理成章的,独守铁匠铺的老汉将未冷下来的好铁,敲了几千锤,但还是没捶出个细胎,与其说是剑胎,倒不如说是捶出一柄三尺余的铁尺,不曾开锋未曾淬火,就这么缓缓晾凉过后,捧将起来前后端详,而后像是随手甩水似,甩出铁匠铺外,瞬息踪影全无。
天外多出道凌厉光华。
那柄铁尺先上高天,再下城楼,风声大作,最后稳稳当当悬在云仲府邸前,却再不肯朝前去。
因为府邸外头几步,云仲趴到镇宅石狮背上,就这么打起鼾来。
铁尺悬在剑客的头顶。
几只鸟雀纷纷前来,好奇看向这位动作无拘束
的剑客。
朦胧月色一袖洒落,照在云仲后脑上,也落在很远处连绵山岳上。
这片天地无变幻,却好像冥冥之中给这位醉酒的剑客大开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