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叶翟住处,云仲不曾回屋,而是去到离城门不远处一家临打烊的铁匠铺中,手抚额头,略微舒缓些酒劲,顺带将带来的灯笼悬到铁匠铺外头牌匾旁,仔仔细细端详一阵,而后再踏入铁匠铺中,绕开犹如撒金的朱红金黄飞火,挑了块干净地方席地而坐,困意涌来,竟是索性打起盹来,就这炉火飞星,竟很快就睡下。
城中铁匠铺铺主是位发丝花白的老汉,无论冬夏皆是赤膊,为人很是古怪,虽在城中住过多年,但亲近之人着实没有两个,历来独来独往,除去替城中人家敲打修整斧锄外,就是成天在此对着枚三尺上下的老铁敲打个不停,也曾经有好事之人问过打铁老汉打算敲个甚物件,老汉却是置之不理,仍旧每
日锻打不停,如今已捶不出什么铁屑来,可迟迟也未定型,终日往复,不停锻打。
但疏于同人攀交情的云仲,从来过一趟铁匠铺,就成了此地常客,无论外头骤雨突来,还是天光正好,隔几天都时常要前来拜访,既不交谈,也不买锄斧,找处干净地方坐下,听锻打声响,看飞火溅落,一坐就是多半日。
少言寡语的剑客,少言寡语的铁匠,两两无言来去随意,倒也自在。
“丧家犬落水狗别进门,看见晦气,老子这是铁匠铺,坐着个风头正盛的剑客尚能招揽生意,要是坐着个落魄人,谁还乐意进门。”
这是鬓发杂乱的赤膊老汉头一回开口,开口就相当不客气,将那枚通红好铁又敲打几下,作势就要赶人打烊。
坐到地上鬓发垂肩的云仲也不含糊,当即从腰间拽出两柄剑,立在门边,口齿不清笑道,“近来手头紧,衣兜袖口里头单薄无物,想要来您老这来讨点银钱,毕竟赊欠的酒钱数目不浅,舍弃面皮特地来此借上一借,老人家意下如何?”哪里像是信手斩恶蛟的剑客,倒是与市井里头仗着微末功夫,四处赊账的无赖一般。
"抢还是借?"老汉不急不恼,收拾罢打铁的物件,任由那枚通红的好铁熄去光华,朝外头灯笼看过一眼,“走时把灯笼拿走,我这铁匠铺阳气重,最不怕魑魅魍魉寻上门,无需点灯耗油,银钱教我藏到屋头后新
锄低下,等我取来就是。”
云仲昏昏欲睡,点头过后又是睡将过去,还是老汉锄头敲到肩上,才猛然惊醒,再睁眼时,已是被老汉使锄头扫出门外,大笑嘲讽。
“斩蛟的剑客就这本事?那老头子我还不得斩龙?”
醉卧街心的云仲并不在意,拍打拍打浑身浮土,又是走回铁匠铺中,至于眼前端锄的老汉则是视若无睹,小心翼翼捡回子规五月那两柄剑,嘀咕着说我这两柄宝贝可不能给你,就要摇摇晃晃出门去,模样相当好笑。
“又不是什么金贵物,咱不稀罕贪这等便宜。”
老汉撇嘴不已,朝那枚冷将下来的铁看过几眼,神情骤然温和下来。
原本云仲已仗着醉意走到街上,听闻身后老汉这话,却是拍了拍脑门,拽出子规五岳双剑,生生折断。
子规剑重新化为鸟雀离去,临行前纷纷凑到云仲肩头,轻唤两声,飘然而去,五岳剑化为山岳五座,瞬息落在来处,但半点声响也无,像是不远处突然多出数座山来。也唯独有醉里的云仲,撇去守财奴的心思,大大方方将这座小界之中的鸟雀山岳归还,自己则是拎着那两枚空空荡荡的剑鞘,跌跌撞撞欲要离去。
好像是亲手断去自己一臂的高明画师。
铁匠铺门口的老汉坐到门槛处,刚想提点云仲还没将灯笼撤去,转过头望见那无剑的剑客踉跄离去,骂了句真是个剑痴,信步走回铁匠铺里,对
着那枚尚未成型的好铁,许久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