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山间小猿的本事,行丁多年来都不曾落下,却是比修行还要上心些,兴许同人交谈时节,也未必有同猿比比划划,更解其中意思。才是比划一阵,那小猿就抱起双足,吱吱冲行丁叫嚷。
驿馆旧址小楼里,行丁始终没言语,而是满屋舍观瞧,不消温瑜提点或是如何,自然瞧见那位当家的病榻旁那双皮面上好的长靴,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一双走
江湖的长靴,而今仔细回想起来,悬绦缀带,且是在鹿皮外头卷过层不厚不薄的细毡,经同小猿一阵比划过后,像是想通许多其中大小事,扭过头来,朝似睡非睡的彭三章知会一声,走到外头,悬斗笠坐到树下。
“你这位大兄,何时做的官?”
彭三章听得满心狐疑,摇头皱眉,“家兄从未做官,鸿庐当铺近些年势力虽大,可总也与江湖两道生意难以划得泾渭分明,况且即便有结识朝臣,怎会提携一位出身本就不在高门之中的关外掌柜。”
行丁不懂棋道,只是多年前曾听过一位闭目下棋,棋力很是高明的人讲过,说若是高手,行棋多有剑走偏锋,尤其算力无双,运棋时节乍看之下乃是散沙,瞧来不过土鸡瓦犬,中盘时节方显出布局来,凭两三手步数,贯连整方棋盘,再无能破的法子,才能称得上是妙手。
那双小楼里摆得毫无遮掩的官靴,先才去到村落之中,那三位退隐江湖的汉子无端扯出酿酒粮米酒曲的言语,连同无端突遭重创的鸿庐当铺,还有那位伤虽重,吐息声却近乎全无的鸿庐当铺当家掌柜,与温瑜临行前那一句东山再起的客套话,霎时犹如无数散落棋子,泄玉撒珠一般坠将下来,却无端相连到同一处。
小楼之外多泥泞。
经秋雨妙手摧垮藤曼叶片,尽数随雨声去,唯有楼上人守着张空空荡荡,仅置有两杯盏一壶酒
的桌案,给对座杯盏添得满当,醇厚酒浆高过盏檐,丁点不洒。
“听外头秋风,眨眼功夫还是穿厚衣的时辰,又一轮春秋。”
彭三吾病容全无,低头独坐桌前,却没急着给自己添酒,低声自言自语。
“鸿庐当铺后身有一座小院,是咱爹当年还没接过生意时的住处,那时还轮不到咱爹当日后东家,院里头的摆设,多年来我都没舍得动,尤其是你我三人嬉闹的那株老槐,人都说槐树招鬼,孩童哪里懂得那般多,当初老三还在家中禁足的时辰,总是想方设法把你托到树杈上去,叫你瞧瞧不远处的鸿庐当铺,说以后没准咱三人一并做主,同老辈不同,全然无需勾心斗角,那该多自在。”
楼外雨声击瓦,连绵成片。
楼内无灯火,彭三吾面皮隐于夜色里,仅有双眼愈发光亮温润。
“本来这条路,我已是铺得宽敞稳妥,但你偏要回来,不得已送与你几回生意,春风帮与鸿庐当铺结伴,可真不该同那些楼中老伙计结下交情来,明明只是个落魄江湖人,但总有人觉得,好像这个位子谁人来坐都不过火,像是赌坊当中的赌鬼下注,从这赚得一笔丰厚银钱,又想从别处捞更多来。”
“为兄不怨你,所以先挑的那些心思多变的老伙计,提前替咱们打探些风声,同爹娘报个平安,可为兄实在不知要如何对你,知晓你秉性难移,必定不会将此事揭过
去,令我如何是好。”
面皮已生出些细微皱纹的彭三吾抬手,要替自己添上一壶酒,酒壶悬在半空,却是笑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