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干笑几声,见吴霜并无离去的意思,旋即便是冒雨前去正殿拿来两枚蒲团,索性搁到屋檐下,请自家师父先行盘坐,而后自个儿才是坐到蒲团上去,望向山巅急雨。
“此番入南公山山腹,必定有许多狐疑,不妨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为师讲来听听,就算未必能尽数解惑,但总也好过自己个儿憋着。”吴霜出言意有所指,不急着令云仲答复,而是频频看向自家小徒弟眉眼面皮,虽说只隔月余未见,但云仲眉眼,已然是不似当初那般,稚气褪去大半,而今已是不好称之为少年,反而更是像一位心性渐稳的剑客,亦是大感宽慰。
白衣云仲摸摸鼻头,瞥过眼自家师父薄衫,仔细思索后道,“南公山腹,其中有座极高极高的山,有座宣化城,非但不似是处仙家开辟出的虚境,反而当真似有一方天下,且怪异处在于,起初只可在宣化城中走动,除去一人过后,反而是能去往别处云游,还请师父稍解心头疑惑。”
吴霜思索,旋即便点道,“你如今已是入阵道,即便修为不见得高深,但起码应当知晓一个道理,凡阵法必有阵眼,如要以巧破阵,则定要先寻出阵眼来,而后才可安然进退,你所言那座宣化城,虽是一座城,可多半亦是一座大阵,阵眼恰巧便藏到那人身上,一旦人死,阵眼也就平空消散,自然可随意出入。”
说罢吴霜指指云仲右腕,“颜贾清曾与我闲聊,无意中提起过,这尾黄龙背后鳞由黄转青时,必是吞得什么大补之物,多半是残魂余魄,且上了年头,更兼神通,故而食之,才可由凡俗物步步登高,若是为师猜得不错,大概那城中人,便是如此。”
话音落去半晌,云仲也没接茬,孤零零看雨,看雨水砸在青石上,看青石开出无穷无尽琼花,就像是八方街中镶美玉翠石的青石路,路上曾经走过无数人,有个唤作李紫境的街主。
吴霜也没在意云仲此刻神情,而是仿佛并不在意似说道,“有些人杀了后悔,有些人不杀则会很后悔,人有好恶,世事也是无常,你的路怎么走,也该有个念想喽,兴许说不出,但做事前后,要想多些。”
云仲回神,朝师父点头。
“入那方天下时,乃是夏时,足足**月过去,仍旧是盛夏,天日从来不曾减去多少炙热,今日回山,似乎依旧是未出夏,倒很是古怪。”
吴霜依旧平静答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去的那处地方,为师亦是知之甚少,只是曾经听人讲说,南公山还不是一座山时,大抵是处玄妙所在,无人曾踏进山腹,只是由古时卷帙里能隐约读出些许隐晦言辞来,便是那处地界,只怕寻常四季与此处世间不同。而身在其中七八月,其实也不过是月余。”
“敢问师父,为何能有如此怪事。”
南公山这些位弟子,属云仲话多,连赵梓阳都是不及云仲问得多,而吴霜眼界极高,对于云仲所问的些许事,相当不耐烦,不过还是细心讲来,待到疑惑解去过后,免不得同云仲斗上几句嘴。而如今当初那位劈柴劈得双手虎口绽裂,前去青柴求医时摔得满身泥土的少年,如今已是变为一个念头渐渐通达,剑意愈高的剑客。
但这小子的疑问还是这般多。
“大河湍流,见狭谷遂化小流细支,何解?”
“泥沙拥塞囤积,要么便是河道狭窄,堤坝逼仄。”云仲忽然便是有些明了,疑惑看向自家师父,而后竟是有些悚然。
“有些事不能言传,只可意会,咱们总觉得天也仅有这般高,可事实上寻常人以为武道琼楼再高,也不过十层百层,谁又能瞧得穿。”
吴霜拍打拍打双膝,将腰间一柄剑递给云仲,轻描淡写,“弃剑也弃了,估摸着困惑你许久的疑虑,也解得差不多,仅差分毫,再要是不将这剑接下,为师可就得收银子了,典当铺都得多少要点好处,亲师徒也得明算账不是?”
“徒儿,接剑。”
云仲笑着接过剑来,朝吴霜深深一礼。
剑吞水火,仍旧夺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