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兰苑,里面住着方圆十几里无家可归的孩子,大到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几个月。先生和阿娘们很是细致,先生负责孩子们的功课,严格负责;阿娘照顾生活,温柔慈爱。
其实,按照规定,这里的孩子长到到了十四五岁,便可以自己选择去留。但是很多孩子在在这个年岁都选择了留下,成为新的先生,也有的在离开几年后又选择回来。
这里不在闹市,因此分外幽静,周围大片大片茂盛的高草,更让这里看起来与世隔绝。奇怪的是,院子里面,却并无多少花草,只有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槐树。
我和弟弟到这里的时候,树上正冒出嫩嫩的芽,枯干的枝桠和浅嫩的叶,让这个院子显出一种莫名的固执与坚持。
很多年后,直到我遇见成灏,才知道,这么多槐树,是为了怀念一个人。
在我等待穆子萧的这些年里,郁姐姐她们和我一起生活,她们成了我生命中除亲人之外,最最依赖的人。郁姐姐是我们的教习先生,她教我们练习女红,学习礼仪。
我学会画美丽的妆面,能诵许多的诗篇,也能在一柱香之内飞针走线,绣完一副壮丽山河。
元青——我的弟弟,在进这里的时候,就被负责登记信息的执事改了名字,他也觉得狗蛋实在不像一个名字——在和我一起生活了半年度过了适应期之后,就被带到了前院,那里是男孩子的教习院。他在那里练习骑射,读兵法,学习医术。
说是男女分院,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的严格。都是失了依傍的孩子,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做完郁姐姐的任务,我经常跑到前院去找元青。看他骑射,帮他晾晒草药。但我最喜欢的,是前院书房里的那些书。
和后院的话本子以及古板的道德训诫不同,这里有很多国家志、地方志,治国谋略,各种兵书,军事布防要领以及武器打造史。
我常常捧上一本兵书研读,一读就是大半天,直到夜露浸湿衣衫,才在元青的催促与埋怨中离开。除此之外,我也央求元青教我骑马。于是我们俩偷偷窝在一旁,等所有人都训练完毕,才敢牵出一匹看起来不太疲惫的马。虽然扶兰苑里也总共只有三匹小马。
伙伴们经常笑我,说我空长了一副美人脸,骨子里却是个野小子。
我不在乎,因为我一直记得,在那场霍乱之后,来接我的男子,他一身戎装,策马扬鞭的样子。我坚定地相信他会来找我。如果他不来,我就去找他。我希望那时,站在他面前的叫锦瑟的女子,能让他记住,让他喜欢。
十五岁,扶兰苑的所有人都来参加我的及笄礼。沐浴,熏衣,绾发。礼仪过后,按照惯例,教习的先生均要问问受礼者的去留问题。
郁姐姐就站在我的对面,她已经二十四岁,却是极美。
今天,她穿了一件月白的斜襟长裙,中间用妃色的腰带系住,外穿一件同色纱衣,上用丝线细细地绣了金色的桂花,头上只有一根檀木簪子,镶着点点的珊瑚。她看着我,只点了点头,之后便静静地等我回答。
我笑着,向她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大家。说:“我不离开。”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一定是要等待元青成年的——却也赢来一阵仪式般的欢呼。
我看见元青远远地站在我的对面,也咧嘴笑着。
六年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明净的少年呢!
按照规定,成年后,就不用再去参加教习先生的课了,那预示着,你已经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原来,在这世上,不管在哪里,用哪种方式,和谁,你都不能拒绝长大!
我是在等待,却不只是在等待元青。
我常常坐在扶兰苑门前的高草中,一坐就是大半天。
门前有棵槐树,一到春天,槐絮飘飞,静静地,落满了衣衫。槐花开了八次,落了八次,门前的高草青了八次,也枯了八次。
十七岁了,我依然在等。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旁边坐下。我睁开眼睛,漫天的霞光正落在那少年脸上和身上——是元青。他不说话,只望着我,眼里熠熠生辉。
“姐,还有四个月,我就十五岁了。”
我一惊。好快!是啊,还有四个月了。
“姐,我要离开这里。男儿志在四方,或济世救民,或披甲上阵,我们在这里学习,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独立的活着吗?姐,我要去外面,你和我一起走!”
我望着眼前这个坚定又志向满满的男子,这是元青,是我的弟弟,是那个瞪大眼睛眼泪无声地落下弟弟,但是今天,我仿若才第一次认识他!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他,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穆子萧?
元青看出了我的犹豫,他渐渐平静下来,不似之前的激动:“姐,穆子萧要来看你,他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一震,原来元青,他什么都知道。“你怎么……”
“那天他送我们来这里,你一个人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之后你就喜欢来这里,一站就是半天,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别人不知,我又怎会不知?”
“你为何不说?”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姐,穆子萧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提,是为了等你断了念想。”
断了念想,岂是说断就断啊!我永远不会忘,我和弟弟在遍地的尸体中奄奄一息时,是穆子萧救了我,那时,他一身戎装,眉目清朗。
他是我年少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