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临城,冷风如刀。
随着夜幕遮蔽长安城的天空,万家灯火在千街百坊间星星点点亮起,直至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崇仁坊,缉侦司。
暮鼓响起之时,狼卫陆陆续续的回到衙门,瞧见相伴走出来的三位主官,都是抬手行礼。
张翔腰悬雁翎刀走在最前,持着油纸伞进入雨幕,依旧在安排着司中的事物:
“云林,月中北齐的使臣便到了长安,根据小的们报上来的消息,北齐国师的一个徒弟随行,想来也是听说了圣上选十武魁的事儿,你去联络一下司徒琥羽和唐九,免得到时候有人挑衅无人接招,损了圣上的颜面……”
“张头儿放心,那姓左的年龄不过二十,师父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儿去,长安城卧虎藏龙,不愁没人应付……”
两位主官在前行走,天威营首领张庭豹和另一个首领跟随其后,帮忙给撑着伞。
张庭豹原本是市井间的乞儿,后来被入了仕途张翔看中,带回来当了徒弟,也算是干儿子。
听见两位上司交谈,张庭豹按着雁翎刀露出几分意动,开口道:
“爹,要不到时候我去会会那北齐的蛮子?”
张翔摇了摇头:“武夫要学会藏锋,这种出风头的事儿,不适合我们来做。”
张庭豹闻言露出几分失望,不过也在预料之中。
缉侦司作为隶属内卫府底下的一个小衙门,严格来说只是皇帝的御前侍卫,不过缉侦司的直属上司便是当今天子,手下谍子、暗桩遍布大玥,任何消息都可以绕过三公九卿直达天听,是天子手中的猎鹰。
位不高而权重,行事自然得低调,这种出风头的事儿,自然不会让他去。
商谈之间,四人徒步来到了崇仁坊的一片宅院附近,宅院是狼卫的住处,张翔、刘云林也都住在这里。
春雨绵绵又到了夜晚的缘故,巷子里有些昏暗,雨滴自伞骨边缘滑落滴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张庭豹住在附近,正准备先行告辞,走在前面的张翔却是抬手止住了脚步,耳根微动,望向了前方巷子的拐角。
张翔本就是秘卫死士出身,铁鹰猎鹿的缘故,早已经名震天下,武艺在四人中肯定是最高的。
副使刘云林是从军伍中选拔而来,和当朝太尉刘平阳是远亲,武艺稍差一筹,但也绝不是庸手,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把手放在了雁翎刀的刀柄上。
张庭豹和另一名首领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不过从二人反应中已经猜出了几分,脸色微沉,立在了原地。
沙沙沙——
夜幕之中,转瞬间便只剩下雨声。
四名身着黑衣的缉侦司核心人物,按着腰刀纹丝不动,仿佛巷子里忽然就没了活物。
张翔看着远处的巷子拐角,负与背后的左手轻轻摩挲手指,开口道:
“何方宵小,出来说话。”
张庭豹是被张翔养大的,对于义父的手上的动作很了解——只有遇上了难缠的人物,才会摩挲手指,当然,并非觉得棘手,而是觉得手痒。
念及此处,张庭豹脸上露出了几分谨慎。
缉侦司最厉害的肯定不是张翔,光是和张翔平级的便有三人,一个掌握着情报网无人知晓是谁,一个在外行走天下震慑江湖,这还不算背后秘卫中的贾公公等人。
但张翔能作为缉侦司的对外门面,身手自不用说,一手‘八卦刀’名震天下,能让张翔觉得难缠的,至少也是江湖上的一方名宿。
话语在幽暗巷中响起,前方巷子的拐角处寂静无声。
四人安静等待许久,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才响起,踩过青石地砖上的积水,露出一个人影。
身着蓑衣带着斗笠,手持寻常铁剑,未防反光剑刃涂成了墨黑,脸上还蒙着面巾。
雨水自黑色剑锋滑下,行走间剑刃没有丝毫起伏,光是这份‘稳’劲儿,就不是一般江湖客能做到的。
看到这副打扮,张庭豹顿时心中了然,又是一个来寻仇的。
十年前铁鹰烈鹿,死在缉侦司中的江湖人头颅可谓是堆积成山,江湖人虽说暇眦必报,但肯定不敢去找皇帝报仇,其他秘卫都隐与暗中不知晓身份,那能寻的仇家便只有张翔了。
说起来缉侦司主官算是个背黑锅的位置,成千上万的血海深仇,张翔即便刀再快,也不可能真的‘万人屠’,一万头猪摆在那里让他杀,都能把刀砍卷口。
可作为皇帝的心腹死士,自然不能和天下江湖人解释什么,也不用解释什么。
张翔上下打量一眼,沉声道:“何方宵小,报上名来,省得事后验明身份麻烦。”
蓑衣剑客站立在巷中纹丝不动,微微抬头,没有说话。
哒—哒—
雨滴从伞骨和剑刃上滑落,在石砖上碎裂。
巷子里站了五个人,却连呼吸声都没有。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张庭豹紧紧握着伞柄,良久后,终是最先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