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门下省的大道上,一行四人正信步徐行,只见当先一员紫袍大臣昂首挺胸,春风得意,他身后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个身着深绿官服的年轻人,脸色平和,步伐稳健,而殿后二人,各自抱着一大卷图册样品,紧紧跟随着前面二人的脚步。
只听为首那位大人回头道:“归唐,待会给诸位大人做介绍的时候,尽量要做到言简意赅,不过该详细的地方一定不要模糊,你现在的言行可代表着我们工部的脸面,莫要紧张啊!”原来这人正是工部尚书段纶,上午的时候他在户部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工部后仍是闷闷不乐,不过在尚书省一位主事过来通知他下午列席政事堂会议后,他才眉头舒展,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直叫胸中那股郁郁之气消失于无形。
见段纶回头跟自己讲话,胡戈快步上前,与他平行,待段纶说完,胡戈应了,又略等了一会,见上官嘱咐完自己便口不再言,而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双眼直视着前路,他又悄悄放慢步伐,还是回到离段纶一步的距离,继续不紧不慢的跟着。
胡戈回头看看自己司里两位主事,他们一人抱着砖头,一人抱着图集,虽然辛苦却满面幸福,这两人看到上官回头,马上报以灿烂的笑容,中途胡戈几次想回身帮他们分担些,但他放弃了,他心知肚明他们不会或者不敢接受自己的这种好意。官场便如一场炼狱,教会了每个局中之人一些东西然后又颠覆掉他们心中另一些东西。胡戈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个曾经质朴单纯的少年,已经离他远去。
在门下省大门口验了鱼符,这一行四人来到大堂,段纶整理了一下衣衫,推门而入,胡戈让两位下属把砖石图集搬到大厅,未及与堂中诸公行礼,便送他们出来,寻了一间偏房,里面一位八品主事出来相迎,胡戈跟他说了一下情况,便叫二人在此休息,等他们办完事,再一起回去,二人忙不迭的谢了,临走之前胡戈又跟这位主事道了声谢,方才转身出门。
不想这一幕却被刚踏入门下省大院的一位紫袍老臣看在眼中,他驻足路旁,等到胡戈出来,对他叹道:“归唐,想不到你如此细心呐!”
胡戈一见这人,连忙上前行礼,道:“李大人,下官有礼了!”原来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检校中书令、刑部尚书、代国公李靖李药师。
李靖过去扶起胡戈,道:“有谋国之才,偏又能细微入至,我现在知道永思为什么那般看重于你了!”
“下官不懂什么大道理,行事只是随性而已,倒叫李大人谬赞了!”胡戈拱手道。
李靖摇了摇手,摆手道:“至少我为官多年,还没见过如你这般之人,走吧,随老夫进去,一会陛下该到了!”
胡戈拱拱手,跟在李靖的身后走向门下省大堂。他知道李靖也是来参加政事堂议政的,李靖身上检校中书令的检校衔与自己检校员外郎的实封不同,乃是名誉尊衔,平时不过问中书省事务,只是每逢国政问询,方才前来开会。
胡戈再次来到大堂,只见段纶已经坐定并和大家聊了起来,里面诸公见到李靖进来,都起身致意,李靖也一一还礼,等他们见完礼,胡戈才上前与各位大臣行礼,李靖在一旁给不认识胡戈的大臣介绍起他道:“这位是我们尚书省的检校员外郎胡归唐,段尚书手下的大才,今日虽然是国事议政,不过老夫却是来听他上课的!”
众人均是呵呵一笑,都道代公风趣(此时李靖还未改封卫国公,所以后世李卫公的叫法还没出现)。又听有人笑道:“叔玠,你想不到吧,归唐差点就成了你手下的大将了,不然今日就没我们尚书省什么事了!”
胡戈正走到被开玩笑之人面前,他识得此人,正是门下省掌舵人王珪,只因他本人的散官衔要低于职事官品级,所以被称做门下省守侍中。只听王珪回道:“玄龄,敢是笑我不识人乎?”
房玄龄呵呵一笑,道:“说到识人,你我都没有克明识人呐!”
原来王珪和房玄龄及杜如晦三人是多年前的旧友,当年王珪的叔叔助隋炀帝的弟弟汉王杨谅造反,兵败身死,王珪被牵连到了,便亡命天涯,在终南山中躲了十年,这十年里他读书写字,虽没交什么朋友(史书上称其交不苟合),却独独和房杜二人相善,三人常常在陋室中座谈天下事,王珪的母亲看到他们如此投契,对他说:“房杜二客都非常人,我不再怀疑你日后能飞黄腾达了!”不过后来却是命运弄人,王珪被丞相府司录李纲推荐给了李渊,李渊又把他派到儿子李建成的身边充当谋主,虽然这三位老友交情深厚,当时却不得不各为其主,最后李世民玄武门侥幸成功,登基后四处收罗人才,因房杜二人力荐,李世民本身也知其有大才,便授予了王珪谏议大夫一职,直到今日执掌门下省。王珪在史书上一直被冠以诤臣的头衔,门下省在他的领导下,也确实发挥了参政议政的应有效用,而不似唐中后期那样沦为橡皮图章,为时人所笑。
见房玄龄说到自己,杜如晦摆摆手,道:“纵有伯乐,而千里马不常有,如之奈何?今天这一切,都是归唐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归唐,去准备一下吧,待会还要发言!”
胡戈朝杜如晦拱拱手,又朝王珪行了一礼,王珪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去做准备,胡戈依言走到大厅一角,整理着待会要用到的全国州县图。
慢慢与会大臣渐渐来齐了,还差魏征一人,众人便笑道,玄成估计是要参人,肯定写奏章在,不然平时他总是第一个来的。
不一会,魏征进来了,口中说着抱歉,跟大家见着礼,当他见到在偏僻处整理资料了胡戈,还冲他点了点头,胡戈隔得太远,只好遥拜还礼。
众人又聊了一会,李世民便到了,大家一起向他行礼,李世民请众人坐了,便用眼神示意房玄龄,房玄龄点点头,开言道:“今日所议的是工部和兵部的两件大事,先说工部的吧,段大人,你先说说情况吧!”
段纶起身道:“陛下,诸位大人,我们工部今日报上来的便是土窑一事,想必大家已有耳闻,前些时日,我部在雍州府起了一百座新式土窑,因这土窑的产量和砖石的成本都要远胜于旧式砖窑,试营情况极好,我们部里做了一个计划,准备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种新式土窑,具体情况,就请我们屯田司的胡员外郎给陛下和诸位大人做一个详细的介绍!”说完他望向胡戈,示意他讲话。
胡戈先向各位拱了拱手,见大家的目光朝自己聚来,朗声道:“我们工部现在试营的这种土窑,建造简单,产砖量极大,约二十天可出砖一次,能烧得砖石二十万块,平均成本约二百四十贯文,平均到每块砖头上是一文两厘钱,比原本市面上动辄几十文一块的青砖要便宜数十倍,而且这种新式砖头的质量与青砖来说,差别不是很明显,下官特意带了样品,请陛下和各位大人检验!”说完,胡戈抱着二十几块红黄砖头一一分发,尚书省的官员对这本不陌生,可因为是国事会议,大家也都郑重接了砖,就连李世民也笑着拿了一块在手上把玩。
等大家都接砖在手,胡戈把带来的州县图摊开,对众人道:“我大唐现有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县,我部设想,等砖匠培养熟练之后,便在全国各县铺开土窑之政,现下我们工部的计划是,除去凤翔府、洛阳、河中府、太原府、魏州、襄阳、扬州、苏州、鄯州、成都府、广州等十一座中心城市,我们准备在剩余各州上县开设三窑,中县两窑,下县一窑。而上述十一座中心城市则数量翻倍,另外再在雍州府原有一百座土窑的基础上再加盖一百座,陛下,诸位大人,我们最后得出来的数字是需要在全国开设两千五百到三千座土窑!”
胡戈说完,退立一旁,等着接受众人的问询,果然这时王珪道:“每上县三窑,胡大人,你这个数字是怎么得来的?”
胡戈道:“这个我们核算过,根据我大唐武德令,五千户以上为上县,在上县开设三窑,一年砖块的产量是一千零八十万块砖,按平均每户一次购买十万块砖来算,只要一年内有一百零八户人家对砖石有需求,就不会导致滞销。这一次购买十万块的平均数字来源于各家各户盖房自居,而我们还没有把这种砖头的其他需求量算上,比如各县城州府中的商铺酒楼等商业场所的需求!”
王珪点了点头,这一千多万的产量起先听起来数字很是巨大,他怕一县之地消化不了,但在胡戈一番解释下,心中的疑问尽去了。
轻咳了一声,尚书右仆射杜如晦说话了,只听他道:“土窑作为一项准备长期施行的国策,还是稳妥些好,我支持归唐的建议,先不忙扩建,毕竟在全国建设三千座土窑已经是一个大动作了,先把这个做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