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九六七年的天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要比往年更为阴暗。当石穿踏上京广线的火车,在车窗中最后一眼眺望都城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还记得那一年,海棠树下落英缤纷。她放佛就站在不远处,冲着自己甜甜一笑。而如今,却天人永隔只留下脑海中灰蒙蒙的图画……
呼啸的汽笛带走了滚滚而动的火车,将车窗外的京城拉得飞快倒卷,不一会儿天地间就再也没有留下这座共和国心脏的点滴影子。伟大之地,不外如是。石穿收起视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花了五毛钱和乘务员要了一份不需要粮票的长筒饼干,自己闭上眼睛慢慢的咀嚼起来。
胸口处,那块得自老人的玉佩正温温凉凉的,让他感到一种别样的舒服。虽然这种舒服并不能代替心中的失落,但是仍旧让石穿极为享受。
“这块玉佩与那份档案是一起呈交的,但是我看不懂它。而且自从它到了我的手里之后,总是发生一些怪怪的事情……”脑海中,老人对他说过的话一点点的重新浮现出来,石穿的记忆力不错,尤其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其实,那份档案我也看不懂,它表面上是关于081基地建设过程中发生的一起离奇事故的调查报告,但是撰写者却在里面附加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科学猜想和大篇幅的猜想推论。可该死的是这个推论居然能够说得通!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的看明白,但是它确实说得通!于是我知道,这份档案决不能被旁人看到,尤其不能被那个人看到。”
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罕见的肃然,与接下来的一句话反差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石穿将这句无关紧要的话也记在了脑子里。“永兴巷巷子口有个算命的老头,算得挺准的,你去的话可以找他试试。”
“老东西……”石穿突然一笑,又想了想老人最后一句不着调的话后打了个哈欠。再次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胸口处不断出来的温凉和坐下列车转运的震动。
天昏地暗,不知怎么石穿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给他留下太多回忆的三里屯。
那里,她还在,他也还在。东五街上满树银杏飘落,金灿灿的好似一个童话中的世界。她一身火红的呢子大衣,白皙的脸上泪痕晶莹双眼通红也不知哭了多久。两人静静的对视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良久,良久。
终于,似是汽笛声,又似是催促声响了起来。她最后转身前冲着他凄然一笑,身影没入无尽的天地之中,就像橘黄天地间一抹刺目的鲜血……
啊?是个梦么?
眼睛还没睁开,石穿便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三棱军刺。直到当视野中出现了狭窄的车厢和拥挤的过道手指也触碰到了那熟悉的刀柄,他这才松了口气也放开了手,顺势伸了个懒腰将刚刚的小动作掩饰了过去。
连年的前线生活中,他极少有机会睡得这么沉,而且也极少有机会去做这么美的梦。以至于当他真的做梦时,差点就误认为那是眼前的真实……
醒来时,他用手搓了搓脸。天似乎还是微亮的,好像石穿并没有睡多久。可是等那个奇怪的声音再响起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看了看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他对面座位上一个有些老实的中年人,一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却被他洗的极为干净。此刻,那个中年人正焦急的在自己的背包和地上来回的翻找着。
昨天上车的时候,石穿对面的并不是这个人。石穿有些懊恼的晃了晃头,自己居然真的睡了一整天?连对面的人换过了居然都没有察觉,这在他以往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看起来自己是有些累了。
“诶?奇怪了,我的主席胸章哪里去了?诶?这不可能啊?昨天上车的时候我一定带出来的,去哪儿了呢?”中年人越来越焦急,看样子那个像章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石穿看了看他别在胸口处正闪闪发亮的胸章,无奈的咳了咳,手指在那人的眼前一晃最后落在了他自己的胸前。
“诶呀!”那中年人低头一看,一拍头,不好意思的的冲着石穿笑了笑道:“谢谢谢谢,嘿嘿,你看看我这个破记性,哈哈,骑驴找驴……”
“你说什吗?”话音未落,一旁的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突然站起了身子,气势汹汹的冲着那个中年人走来道:“你刚刚说什么是驴?”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红卫兵突然冲他一指骂道:“你敢反对主席?!”
“不……我不……”还没等惊慌失措的中年人说出什么,一旁的另一个红卫兵已经狠狠的掴了他一巴掌骂道:“谁敢反对主席我们就打倒谁!”雨点般的拳头随即砸在了那个中年人的身上,**撞击声和红卫兵的咒骂声将求饶声全都淹没了下去,直到最后那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不堪。
石穿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仍旧默默的嚼着干硬的饼干,探头看向窗外。身旁拳打脚踢仍旧继续着,直到最后几个红卫兵喊完了口号,自己也觉得无趣方才骂骂咧咧的回到座位上,讨论着踢开党委闹革命的事情。一脸青紫的中年人挣扎了半天,也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过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窗外的冰封山峦渐渐被白雪皑皑的千里农田取代,列车呼啸着驰过中原大地,在铁路两旁人民公社社员慵懒的眼神里一路南下,直到郑州。
那群串联的红卫兵包括中年人都在郑州站下了火车,石穿也一样。他现在要到西安转车到宝鸡,经过宝成线再到成都。只是,他并没有立刻去寻找那辆即将启动的列车,而是径直缀在刚刚那群红卫兵的身后,直到一处无人的街道拐角。
惨叫声响起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
片刻后,石穿甩了甩拳头上的鲜血走了出来,将一大把粮票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反身走回车站。在他的背后,六名红卫兵各自捂着身上的痛处躺了一地哀嚎不止。其实他们应该感到庆幸,毕竟石穿没有杀人。
年初“一月风暴”之后,全国的公检法机构破坏殆尽,无从指望。石穿便在那时起形成了自己的内心法条。内容很简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前提是他遇得上,管的了。这群红卫兵刚好符合条件,也很幸运的没有让石穿动用背后的三棱军刺。
“看起来,到成都的盘缠绰绰有余了呢。”石穿摸着鼓囊囊的口袋嘀咕了一句,随后踏上了前往西安的火车。两天后,他就站在了西安的土地上。只是,这座比共和国都城更要古老的城池,却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特别的色彩。
出了车站后,放眼望去仍旧是满城花花绿绿的标语、横幅,街道上满是戴着红袖标颐指气使的红卫兵。时不时还有一群赶羊人在车站前走过,而后留下满地黑黑的小团块。
石穿在车站看了一会儿,随即走入了城市里。他需要在西安补充一些食物和装备,进入成都之后,他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凭借着大把的粮票,石穿先是购入了一些粗粮干粮和少量的白面馒头,又到居民家里去用粮票换了一件黑色布料的单衣。东西并不难找只是排队花去了他太多的时间。买下这些东西后石穿兜里仍旧很有些富裕,他在路边休息了一下,盘算着如何把剩下的粮票花掉。
突然,从他身旁传来的一句话吸引住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