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才重新落座,还未坐定,便有一个读书人先冷笑道:“圣人崇礼,因而朱夫子曰,存天理而灭人欲,此谓之礼也。人与禽兽之别,就在于礼,因而消除人的**,方可达到克己,克己方能复礼,而王先生却倡导人情,岂不是与圣人之言相悖?”
这种砸场子的,每天都有。
王守仁早就习惯了。
他微微抬眸看向那发难的读书人,整个人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而是面无表情,只轻描淡写道。
“圣人缘人情以制礼。礼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若无人情,何来的礼?三皇五帝,未知有灭人欲之念,难道他们也是禽兽吗?”
“胡说八道,三皇五帝之时……”
又开始了。
方继藩最佩服的就是这些读书人,辩论起来,能从孔子说到三皇五帝,三皇五帝能说到蓬莱仙岛,似乎能没玩没了的说一辈子。
此后的辩论,越来越激烈,王守仁轻描淡写,总是能出奇制胜,砸场子的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只是这一句句辩词,已经开始越来越如利剑,锋芒毕露,听的方继藩心里汗颜,他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有一天我方继藩若是被皇帝砍了脑袋,十之**,就是为了你王守仁。”
身后,有人一拍方继藩的肩,他还没回过头去看谁,耳边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方继藩,本宫若为天子,绝不砍你脑袋,咱们是兄弟……”
方继藩愕然回眸,却见朱厚照,头戴着不伦不类的纶巾,身穿着一件儒衫,在自己身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方继藩忙是出了明伦堂,朱厚照便追了出来。
见四下无人,方继藩便皱眉说道:“殿下为何夜里出宫,要出事的。”
朱厚照笑嘻嘻的。
“我翻出来的,又让人弄了一块亲军的腰牌,城门的守卫不敢拦,本宫有事和你说,先告诉你一个糟糕的消息,宫里流传出消息,你爹,临阵脱逃了。”
“啥?”方继藩瞪大眼睛,逃兵……就和江湖传闻中,自己的爷爷一样,从土木堡里溜回了京师,虽然大父是为了救人,又或者可能是被救,可这不要紧,当时的土木堡,全线崩溃,不做逃兵,也只能做俘虏,所以,也不算丢人。
可在贵州若是临阵脱逃,事情可就棘手了。
“这怎么可能,我爹不是这样的人。”方继藩龇牙,怒气冲冲的样子。
“骗你做什么,宫里流出来的还有假,兵部那儿,还有奏本呢。”
朱厚照却显得很兴奋,随即他便朝方继藩认真的说道:“可是本宫看了最近的军情邸报之后,却发现了一个新的东西,来,本宫舆图都带来了。”
说着,扯着方继藩到了一处偏僻的教室,里头无人,刘瑾追上来,给二人掌了灯。
朱厚照在书桌上,将舆图展开,兴趣冲冲的。
“前些日子,叛军拿下了一座县城,明军损失惨重,可是,你有没有发现,邸报里,巡抚王轼并没有派出山地营出战。这就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理当派出精锐,收复失地的,可派出的,却是左川卫,这左川卫,没什么进展。”
“可此后呢,叛军突袭了安顺,巡抚亲自带兵,前往驰援……”朱厚照显得很激动,手指头熟稔的指着舆图上每一个位置,显然,在此之前,这张舆图,他早就看了不知多少遍。
他眼里放着光,在烛火的映射之下,显得尤其的瞩目。
方继藩也皱着眉,分析着舆图。
“可是,山地营……还是没有出战。山地营最擅长的便是与叛军野战,可为何,救援安顺,如此重要的城邑,居然没有派出山地营呢?只有一种可能,山地营需要休整,又或者,王轼和你爹不睦。”
“当然,这个无关紧要。”
说到这里,方继藩心头一震,他突然想起为何自己的爹‘临阵脱逃’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书信。
这样一想,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临阵脱逃,可是大罪啊,就算是和巡抚再如何不和睦,这也是不容许的,若是因此而导致整个贵州明军溃败,这得害死多少前线的官兵。
方继藩定下神来,他凝视着朱厚照:“殿下,而后呢?”
“可是,老方,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何这贼,越剿越多,朝廷一再增兵,胜仗也是不少,可最终,贼焰反而更张,这是什么缘故?”
果然……太子发现了其中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方继藩对这传闻中的‘明武宗’,心里有了一丝佩服之色:“米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