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狄去邪起初从上面往下看时,见底下辉煌照耀,像有灯火一般。到了下面,哪有什么灯火,四围都是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狄去邪还真有主意,也不慌,也不忙,倒把眼睛闭上了。过了一会,再睁开眼一看,就觉得前面微微有些亮影。他这才轻轻的地走下竹篮,也不管东西南北,就朝着那有亮影的地方慢慢地摸了过去。走了十几步以后,觉得越来越亮了。又走了三五十步,猛一抬头,只见上面有天有日,别是一番天地,与人间没有两样。狄去邪看了这段光景,不觉恍然大悟,感叹道:“人只知道在世上争名夺利,苦苦煎熬,谁知这深穴中,又有一重天地。真是天外有天,神仙住的地方真是奥妙无穷。”在狄去邪的心里早把功名之念,看淡了几分。狄去邪又信步往前走去,转过一个石壁,忽然看见一座洞府,四围都是白石砌成,中间一座门楼,门外列着两个石狮子,就像人间王侯的府第一样。狄去邪的胆量真的很大,不管是好是歹,竟然直接走进门来,左右一看,一个人都没看见,又向前观看,只见一层石门紧紧关着。狄去邪不敢轻易去敲门,只得站在旁边等候,指望有人出来。站了一会,没有人出来,忽然听见东边一间石房里,得得有声。狄去邪急忙走近前从窗眼里向里一看,只见里面四角上,立着四根石柱,每个石柱上有铁索一条,中间系着一个怪兽,那怪兽正用蹄子使劲地蹬着地板,所以外面听见得得有声。那怪兽长得有些奇异,尖头贼眼,脚短体肥,仿佛有一个牛大,也不是虎,也不是豹。狄去邪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是什么东西,猛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大老鼠。狄去邪非常吃惊,心里想道:“老鼠有这么大,还不知猫有多大,这里一定不是人世间。”正在犹豫之间,忽然看见前面的两扇石门开放,从石门里走出一个童子来。只见那童子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双丫髻煞有仙风,黄布衫颇多道气。若非野鹤为胎,定是白猿作骨。
那童子看见狄去邪就问道:“将军莫非就是狄去邪吗?”狄去邪大吃一惊,说道:“正是,正是!仙童怎么会知道?”童子说道:“皇甫君已经等将军等了很久了,现在才来,还不快快进去?”童子说完,就邀请狄去邪一同进去。狄去邪见有些奇怪,不敢推辞,只得跟着童子走来。进了石门以后,只见殿宇峥嵘,厅堂宽大,不是一般的气象。走进殿前,再往上一看,只见殿上坐着一位贵人,身穿蟠龙绛服,头戴八宝云冠,垂缨佩玉,俨然就是一个王者。左右排列着许多官吏,阶下侍卫着两班武士。狄去邪看见这样的排场,知道是皇甫君,急忙整整衣冠,走进前扑腾跪倒,拜了两拜。皇甫君也不说话,也不回礼,等狄去邪拜完以后,叫一个绿衣官吏,将狄去邪领到西边廊下站着。狄去邪也不敢问长问短,只得跟着绿衣吏,到西边站下。忽然听见皇甫君传旨,叫把阿摩牵过来。只见几个武士,长得青面獠牙,又高又大,领了令旨,往外就走。不大一会儿,把石房内那个大老鼠牵来了。狄去邪原是在京官员,知道炀帝的小名叫做阿摩。看见大老鼠被牵来了,心里暗想道:“当今皇帝,难不成是个老鼠精变的?”又不敢做声,只得侧着耳朵细听。皇甫君见大鼠牵到,就责骂道:“阿摩,我念你跟我的时间长久,就给你脱去皮毛,为一国人王帝主,这是你莫大之福,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却不遵天道,一味的穷奢极欲,坑民害民。”那大鼠也不哀求一声,倒把头往上摇了几摇,尾巴向后摆了几摆。
皇甫君看见更加恼怒,说道:“你这个畜生!如此荒淫,还不知道悔改,留下你未免还要殃害黎民。”就叫武士拿大棒朝着脑门痛打。武士得令,举起大棒没头没脑,尽力打了下来。一声响亮,就如山崩地裂。那大鼠疼痛难忍,咆哮大叫,就像雷鸣一般。武士正要举棒再打,忽然半空中降下一个童子,手捧一道天符,急忙止住武士不要动手,对皇甫君说道:“上帝有命。”皇甫君听了,大惊失色,慌忙走下殿来,俯伏在地。童子就转到殿上,宣读天符道:“阿摩国运原该十二年,现在已经七年,还有五年,五年以后,用练巾系颈赐死,以偿荒淫之罪。今天暂且免除受罚。”童子读罢天符,依旧冉冉腾空而去。皇甫君又走到殿上,说道:“你这个畜生!如果不是上帝好生,今天就活活的将你打死。现在你还有五年受享,你如果不知改悔,最终难免受颈上之苦。”说罢,叫武士照旧牵出去锁了。
武士领旨,把大老鼠牵走了,皇甫君这才把狄去邪叫到面前问道:“你看明白了吗?”狄去邪说道:“在下乃是凡夫俗子,不能够完全明白。”皇甫君说道:“你记住就行了,以后自然知道。这里乃是九华堂,你不是有仙缘,也不能到这里来。”狄去邪说道:“我奉麻叔谋之命,入穴探取吉凶,想不到误入仙府,如今进退两难,请神明指示。”皇甫君说道:“你前程自然有,但是必须澄心猛省,不可自甘堕落。麻叔谋小人得志,横行霸道,罪不可赦。你就对他说我感谢他掘开坟墓之情,无以为谢,明年用二金刀相赠,不要嫌酬劳太轻。”说罢,又对一个绿衣吏说道:“你可以带领他出去。”狄去邪在威严之下,不敢细问,拜谢以后,只得跟着绿衣吏走了出去。绿衣吏引着狄去邪没有走来时的路,转过几株大树,走的不到一二百步,绿衣吏用手往前一指,说道:“前边林子里就是大路。”狄去邪抬头一看,只见树木交加,并不见什么大路。急忙回头想再问问,绿衣吏已经不见了踪影。
狄去邪心中狐疑不定,再转身看时,连那座洞府,也不知哪里去了,更觉得害怕,心里想道:“神仙之妙,原来如此!”狄去邪只得一步一步,走进林子中来。过了林子,却是一带山岗,虽然不是十分险峭,却也崎岖狭隘,不好行走。狄去邪只得攀着树藤,慢慢地走了过去。转过山岗,前面便是平坦坦的大路。路虽然好走,狄去邪却始终有点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已经走出地穴,还是还在地穴之中,只得沿着大路,一路走来。又走了二三里田地,忽然看见一片乔木环绕着一个小村庄,掩映着几间茅屋,倒有些幽雅景致。
狄去邪看见路旁有人家,才稍微有点安心,说道:“终于可以找人问问路了。”就急忙奔入村中,看见一家篱笆门半开半掩。狄去邪就进去站了一会,并不见有人出来。狄去邪只得轻轻地咳嗽几声,早惊动了一只小花狗儿,在篱笆旁边汪汪的乱叫。叫了半天,里面方才走出一个老人来,问道:“是谁啊?”狄去邪抬眼一看,只见那老人长得:
雪白头颅雪白须,婆娑真有百年余。
莫言野老身康健,步履全凭拄杖扶。
狄去邪见了老人,慌忙上前施礼,说道:“下官迷失道路,特来宝庄,求老翁指教。”那老者看见狄去邪身上穿着铠甲,腰间挂着宝剑,慌忙答礼,说道:“将军是贵人,为何徒步来到这里?”狄去邪不敢隐瞒,就将入穴遇皇甫君,及棒打大鼠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老者听了,又惊又喜,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当今皇帝,是个老鼠变的,大奇大奇!难怪这般荒淫无度,一点都没有天子的气象。”狄去邪说道:“我刚从地穴里出来,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到雍丘还有多远?”老者说道:“将军不必担心,这里乃是嵩阳少室山中,沿着大路往东去,再走三里路就到了宁陵县,不用又往雍丘去了。将军入地穴这么长时间了,应当还没有用饭吧,如果不弃嫌野人的粗茶淡饭,稍微吃点,再慢慢回去。”狄去邪走了这半天,肚里其实又渴又饿,又听说宁陵只有三里,已经放心了,就说道:“多谢老翁美意,只是不便打搅。”老者说道:“乡下的家常饭,只能充饥,不打搅!”就将狄去邪请进草堂,然后叫一个老苍头去收拾饭菜,又对狄去邪说道:“以将军今天的所见所闻来看,估计当今皇帝没有多少日子了,就是麻叔谋,只怕祸端也不远了。我看将军相貌堂堂,满怀义气,怎能随波逐流,和这一班残害黎民的权奸为伍!”狄去邪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就谦虚得说道:“多谢老翁良言指教,我不是不知道开河乃是残害百姓的事,只是官卑职小,不敢不遵从命令。”老者笑着说道:“做官就要遵从命令,不做官就不用遵从命令。”狄去邪明白老翁的意思,连连点头说道:“老翁金玉之言,在下一定谨记在心。”老者说道:“狂言唐突,望将军不要怪罪!”
一会儿,老苍头摆上饭来,不过是塘里的鱼,自养的鸡,与家园的蔬菜之类。狄去邪肚里正饿得慌,放开肚子饱餐了一顿,然后起身称谢,辞别而出。老者亲自拄着一条拐杖,一直送到大路口,说道:“天还早着呢,不要着忙。转过前边那个山嘴,就能看见县城了。”狄去邪再三称谢而别。才走了十几步,再回头看时,哪里有什么老者,哪里有什么人家,两边都是些长松怪石,历历落落。狄去邪又吃了一惊,心中暗想道:“今日却也作怪,遇着的事情,都有些蹊跷。难道青天白日,铁铮铮的汉子见鬼了不成?”一边想,一边走,很快转过山嘴,果然看见了宁陵县的城池楼阁。狄去邪又想了一想,笑着自言自语:“一定要留心看着,别过一会,连宁陵县都不见了。”心里又像是做梦,又不像是做梦。等到走进县城之中,见城市里的人挤挤簇簇,这才相信是真的。狄去邪寻问挖河的地方,都说道:“还没有挖到这里。”狄去邪不愿意再走回去,就报知县官,住在公馆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