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萧后见炀帝手舞足蹈的样子,就笑着说道:“陛下只是随便说说,就如此高兴,如果真要在广陵建都,不知陛下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炀帝忽然又长叹一声,说道:“朕上次在江都的时候,就要在那里建都,想不到回京以后,日理万机,耽误住了,一直不能随了朕的心愿。”说完,炀帝脸上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闷闷不乐。萧后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就是想再去那里游玩,也是很简单的事,何必愁眉不展呢!”炀帝说道:“朕身为天子,岂不知游幸很容易!只是担心路程遥远,道路坎坷,去一次就要走一千多里地。到了那里过不了多久,又挂念御妻,又要回来。去一千里,回来又一千里,只管在道路上奔波,太不方便了。况且独自一人去游览,也觉得寂寂寞寞,没有十分兴趣。”萧后说道:“既然这样,陛下为何不和贱妾一同去游玩,并带上十六院夫人、众美人,多壮观啊!”炀帝说道:“朕其实也有这个想法,无奈这是一条旱路,沙尘扑面,车马劳顿,御妻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辛苦!”萧后说道:“妾听说有四十九座离宫别馆,一路上都可以住扎,哪里就见得有多辛苦!”炀帝说道:“虽有离宫别馆,只是在晚上住了歇宿,白天不得不一程一程要往前进发,不刮风还好一些,如果起了风,到处是沙尘,特别烦人。再带领着这么多妃妾,七起八落,如何能够快活!”萧后说道:“陛下考虑得也对。为何不寻一条水路,多造些龙舟,这样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去了。”炀帝笑着说道:“如果有水路,也等不到今天了。朕又何必这样算计!”萧后说道:“难道就没有一条河路?刚才那条扬子江,是不是可以通过?”炀帝笑着说道:“太远太远,通不得,通不得。”萧后说道:“陛下不要这么固执,明天应该宣群臣商议商议,或者另有水路也说不定。今天先去饮酒,不要只管愁烦,为了以后的事,倒误了眼前的行乐。”炀帝笑着说道:“御妻之言有理。”说完,两个人手拉着手,依旧到庭上来饮酒。
第二天炀帝起来,正要召集群臣商议游江南的事,忽然一个小黄门进来奏道:“司天监台官耿纯臣,口称有机密事要面奏万岁。”炀帝笑着说道:“这些台官最烦人,专门轻事重报。有什么机密事要他来奏。”萧后说道:“陛下见了就知道了。”炀帝就起身上辇,来到偏殿,宣耿纯臣进见。
耿纯臣到了殿前,望见炀帝,先行过那五拜三叩头的大礼,然后俯伏在地奏道:“微臣职司占验,并且看到天象有变化,不敢不奏知陛下。”炀帝说道:“天象有何变化?爱卿平身,慢慢地奏上来。”耿纯臣说道:“臣夜观天象,看见睢阳这个地方不时有王气隐隐吐出, 或结成龙纹,或散作凤彩,这就是天子气。事关国家运数,臣不敢不奏。”炀帝说道:“朕听说山川都能吐气,况且气乃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怎能以此来定吉凶呢!”耿纯臣说道:“气虽然虚无缥缈,其实有凶有吉,各有不同。”炀帝说道:“你就说有哪几种不同。”耿纯臣说道:“有一种似烟非烟、似云非云,郁郁纷纷,现红黄二色,状如龙形,这叫做瑞气;瑞气见,则天子就有祥瑞之事。有一种白若练絮,晦昧不明,乍有乍无,其状类狗,这叫做妖气;妖气见,则天下没有大丧,就有兵变。有一种中赤外黄,有丝有缕,好像随风飞舞一样,这叫做喜气;喜气见,则朝廷有非常之喜。有一种状若长虹,冲天直上,中间吐出赤光润泽,叫做胜气;胜气见,则天子威加四海。有一种状若人形,呈现白色,蓬蓬不动,叫做尸气;尸气见,则黎民百姓应当有流离伤亡之灾。有一种赤纹飞舞,团团曲曲,有如冠缨之状,或如笔锋牙笏之状,都叫做宰相气;所见的地方,当出贤相。有一种如虎如豹,如熊如罴,精光四射如火,叫做将军气;所见的地方,当出名将。只有团团如盖,青、黄、赤、白、黑五色齐现,或现龙纹,或结凤彩,才叫做天子气。其余还有金银之气,珠玉之气,剑气、蜃气,种种不同。所以臣敢冒死上奏。”
炀帝说道:“这些气,从古至今有人应验没有?”耿纯臣说道:“应验的例子很多,怎么会没有?周昭王的时候,有五色云气贯入紫微,有一年昭王南狩,想不到楚人献胶舟,不知其中有诈,昭王淹死在汉阴,这是一个例子。汉高祖还未得志的时候,在荒砀山隐藏,经常被吕后找到,汉高祖换了一个地方藏身,又被吕后找到。高祖很吃惊,就问吕后其中的原因,吕后说道:‘你到哪里,哪里就有五色云气罩在上面,所以能找到。’后来范增劝项羽杀高祖,也说道:‘吾使人望其气,皆成龙纹五色,此天子气也,急击之勿失。’后来高祖果然成了帝业。这又是一个例子。梁承圣四年,庾秀才对梁主说道:‘去年八月太阴侵犯中星,今年又有赤气贯于北斗,恐有大兵入江陵。’不久以后魏主派遣宇文护,消灭了梁国、杀了梁主,这又是一个例子。还有张华丰城的剑气,卞和荆山的玉气,这些史书上都有记载,可以考察,并非荒诞之言。望陛下审察!”炀帝说道:“古来帝王称贤称圣,没有超过伏羲、神农、尧、舜、禹、汤、文、武的,怎么没听说过有天子气出现呢?偏是后来的这些平常的君主,倒有许多奇异!”耿纯臣说道:“从古至今,圣帝明王都有祥瑞,但不一定是天子气。伏羲时有龙马在河中运图;大禹时有神龟在洛水献书;尧舜时荚生于阶下;文武时凤凰鸣于歧山。凡此种种,都是上天垂象,再没有无祥瑞的圣君。”炀帝说道:“既是睢阳有天子气,那么睢阳这个地方应当出天子。爱卿既然能望气,一定能找到此人,朕就派你到睢阳去,察访察访如何?”耿纯臣说道:“天子气虽然先出现了,人还不一定出生。叫臣到哪里去察访?”炀帝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生?”耿纯臣说道:“自古明良之兴,都以五百为期。以此来推测,五百年后应当有真人在此地出生,愿陛下早早修德避免。”
炀帝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爱卿也太多虑了,五百年后的事情就这么着急。”耿纯臣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职司占验,见有此气,不敢不奏。”炀帝笑着说道:“爱卿虽然能观天文,却不明白人事,人生于天地间,一年之中,也不知多少变迁,何况五百年以后的事,怎么能预先测算出来?或者是朕的后世子孙,迁都到这里也说不定。爱卿就先下去吧,安心做官受用,不要替古人担忧。朕还有别的事要商量。”耿纯臣看见炀帝左右的近侍,都捂着嘴偷笑,羞得他面颊都红了,只得唯唯退出朝堂。正是:
忠臣虑国在千年,荒主图身只眼前。
莫怪说来全不听,祚长祚短实由天。
炀帝见耿纯臣走了,就宣丞相宇文述、翰林学士虞世基、内使舍人封德彝、司农卿宇文弼、朝散大夫高德儒各位大臣议事。不一会儿,众人都来到殿前。朝贺完毕,炀帝就开言说道:“朕有一事,要跟诸位爱卿商议,想不到被耿纯臣这个腐儒缠了半天,只管说睢阳有天子气,要朕修德除他。等朕细细询问,原来说的是五百年以后的事,太可笑了。”宇文达奏道:“腐儒不通世务,往往把捕风捉影的东西,当成事实,真是大言不惭。如果不是圣上宽恩,恐怕此时脑袋都保不住了。”炀帝说道:“朕念他是先朝旧臣,人又老了,所以没有罚他。”宇文达奏道:“陛下宣诏臣等,不知有何旨意?”炀帝说道:“论语上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朕自从游了江都之后,觉得天下的山川花柳皆无颜色,所以做梦都梦到身在江南。朕昨天在木兰庭上饮酒,偶然看见一幅广陵图,忽然想起昔日游江南的情景,但现在还兴致勃勃,所以把诸位爱卿宣来商议。”虞世基说道:“陛下思念广陵,只需发车再去一趟游幸就行了,何必想这么多呢?”炀帝说道:“游幸固然容易,只是朕从来受不得寂寞,想把宫中妃妾都带去,做长期在江南游玩的打算,又嫌这一条旱路颠簸辛苦,不便往来。如果有一条水路,多造些龙舟,一路上逍遥游览而去,朕才高兴。各位爱卿可以仔细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河道通向广陵。”众臣答道:“从东京到广陵,有一千多里,都是旱路,并没有听说有河道相通。陛下要把宫妃都带上,只需多用些人力就可以去了。况且一路上有离宫别馆,可以停舆驻跸,以臣等愚见,还是旱路比较方便。”炀帝说道:“这些宫馆,朕已经游厌了,如果还是走旱路去,就不用找各位爱卿来商量了。各位爱卿还是再想想办法,另外找一条河道才好。”众臣听说,都面面相觑,无言回答。过了很长时间,只得奏道:“臣等愚昧,一时不能通变,望陛下宽限几天,等臣会同各部和各地方官细细查明,然后再回旨。”炀帝准奏,就传旨散朝,起身退入后宫。
众位大臣出了朝门以后,不敢散去,都一齐到会议堂来商量此事。又通知了各部,不大一会儿,大小官员都会集在一堂。宇文述先说道:“圣上想游幸广陵,不想走旱路,要寻一条河道乘舟而去,所以把各位请来商议,看看有没有好办法?”众官一齐说道:“别的事还可以商量商量,这河道的事,一千多里,明明白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哪个人说让有就能有的。只需让工部河道衙门的官员,把地理志书查一查就知道了。”当时有一位工部河道官站出来说道:“是有一条水路,只是道途曲折,风波凶险,圣驾怎么能去?”宇文述忙问道:“不管曲折凶险,先说这一条路在哪里?”河道官说道:“别的路没有,除非从洛水转入黄河,再从黄河转入大海,由海中从东边进入淮河,才能到达广陵。算算路程,大概有一万多里。况且孟津一带水势紧急,沧海中波浪拍天,如何敢让圣驾前去,出此不测之渊!”宇文述说道:“虽然险远,一定去不得,但是圣意谆谆,有了这一条路,明天大家就好回旨应付。”大家都说道:“老大人说的太对了。”于是大家相互道别,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