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看得十分无语:“这对比……真艺术,俺三婶儿还真是有想法啊!”
柳侠又递给他一张:“那张不算啥,看这张,达西先生们,每个人脖子里头缠三斤重哩缎子围巾。”
“啊?”柳岸接过来,随即大笑起来,“啊哈哈哈,还兴这样啊?”
照片上柳魁正身站在中间,柳川和柳钰分站在他左右,仨人都是欧洲十九世纪早期男人的打扮,黑色燕尾服白衬衫,如柳侠所说,每个人脖子里还缠了一堆雪白好像还带蕾丝花边的颈饰,黑裤子,黑礼帽,眼神温和中有着不动声色的傲慢,只是,柳钰好像没忍住,有点笑场。
而这次身后的背景,是柳家窑洞以堂屋为中心的那几间,门上都有褪色的对子,墙上是一串串已经剥去了包衣、黄橙橙的玉米穗,还有几串红辣椒和两只风干的兔子,墙下几棵指甲草开得正艳。
柳侠说:“您四叔不中,光笑,拍了半天才拍成。”
柳岸说:“为啥你跟六叔不上?”他没问柳凌,这种有点搞怪的事情,他觉得好像跟五叔不搭界。
柳侠说:“就三套衣裳,你知不知孩儿?照相馆里这东西真都是样子货,你看您大伯他们穿可排场吧?其实,后头连缝都没缝。”
“为啥?”猫儿奇怪。
“方便呗,”柳侠说,他把右手尽量张开比划了一大拃,“您四叔穿这件,后头用书夹子夹起来这么宽,您小蕤哥说,三百八十斤的大胖子照样能穿,后头开半尺宽的缝,反正照出来也看不见脊梁,前头人五人六就妥了。”
猫儿发自肺腑地感叹道:“咱国家哩人还真是有创意啊。”
“你看看这一张。”柳侠又拿出一张。
猫儿捏了个角和柳侠一起看。
这是一张室内的照片,民国风格。
柳钰一家四口坐在炕上,柳钰的头抿得油光,穿着红色带团花图案的长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对襟小褂;玉芳穿和他长袍同色同质的裙装,挽着发髻,带着珍珠样的塑料耳环和项链,也擦了口红。
柳钰旁边坐着扎着朝天小髽鬏的柳若虹,玉芳旁边坐着刚刚剃了茶壶盖的小萱。
柳岸说:“以前咱都说小萱跟个招财童子样,柳若虹这一拾掇,跟小萱差不多。”
柳侠说:“嗯,您奶奶说,他俩就是菩萨身边那俩小童子,所以您四叔哩生意才会恁顺当恁好。”
柳钰的厂子现在非常稳定,长年有活儿做,因为凡是和柳钰合作过的那些客户,都和他形成了长期的供货关系,柳钰之所以现在手里没有很多的现钱,是因为他一直在添置新机器和模具,年前还又买下了厂子后边二十几亩空地,盖了几间厂房和仓库,挣到的钱随即就又做了投入。
柳岸说:“俺四叔哩阀门质量好,他又守信用,所以生意才好。”
柳侠说:“您奶奶说,东西再好,也得有运气,运气不好,再好哩人跟东西都能埋没了。”
柳岸说:“俺奶奶说哩也有道理,咱小萱跟柳若虹确实一看就可有福。哎小叔,这是啥?咋没挪开咧?这么美哩画面,这编织袋看着有点出戏。”
柳侠歪着头看了看:“这是您三婶儿搁荣泽带回来哩旧本儿,高三的学生一考完,就跟解放了样,可多给书本就就地扔了,不要了,还有人干脆给书给点着烧了,这里头,可多本儿都只用了一部分,有些跟新哩差不多,您三婶儿就找了几个比较懂事的学生,帮她把还有空白页的本儿给收起来,回来给弄到咱那儿哩学校,叫小孩儿们随便使。您四叔也搁望宁哩职业高中收了点,跟您三婶儿收哩加一堆,好几编织袋,回来先搁到咱堂屋炕边上了,照相哩时候光顾着把炕上腾了腾,忘了下头。”
柳岸问:“不是说,叫石头沟哩孩儿也去咱村儿上学哩嘛,他们去了多少?”
柳侠摇头:“一个都没,吴老三不干大队书记后,石头沟彻底没人管了,现在都快成原始社会了。没法,人要是自己往下秃噜,谁也救不了。不过咱村去年没有一个中途退学哩,可多人都说,反正不交钱,赖好叫孩儿都混个小学毕业,说不定能出去找个事儿干;弯河来咱村上学哩今年也多了好几个。”
猫儿问:“俺四叔又搁咱村儿往他厂里招人了?”
柳侠说:“嗯,柳老四哩三孙儿,就是原来跟您小葳哥可好那个,关家窑哩一个妮儿,还有红宾。”
“红宾去俺四叔厂里了?”猫儿有点惊讶。
上次柳家老院那边几个人跟孙嫦娥说了难听话后,柳魁和几个兄弟商量好,坚决不再惯着柳长发那几个糊涂蛋了,怎么忽然又妥协了呢?
柳侠说:“上回老院儿那几个人跟您大爷爷您奶奶胡搅蛮缠哩时候,红宾搁旁边看着咧,他也恁大了,好歹念过几年书,比他爹妈懂道理,知自己那样,出去确实没法弄,他就叫您成宾书给他借了初中哩书教他,学得还可刻苦咧。
您四叔那儿正好需要人,他跟您大伯、您伯、您三叔都商量了,才叫红宾去。
猫儿,你发现没?您四叔看着不靠谱,其实到大事上心里可有底儿,他知,您大爷爷虽然为了您奶奶要给老院儿那边几个人点警告,可他也知,看着太爷爷搁中间夹着难受,您大爷爷自己也可难受,所以您四叔才主动提出来红宾这事,算两边都给了台阶;不过,也是红宾自己长大了,知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