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经历过那么一次怄心的结婚过程,对婚姻望而生畏,怎么可能劝别人,而且还是在当事人特别抵触的情况下。
成宾求柳侠也是为了应付家人,柳侠不答应,永宾又见不着人,这件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柳侠打发走了众人,又自己跟自己较劲地大干了几天,把卜鸣那个工程的后期全部做完,然后就进入了目前这种不死不活的挺尸状态。
昨天,穷极无聊之下,他大中午的开着车,把自己热得跟条狗似的,跑去看了一下那辆已经被陆光明收入囊中的福特皮卡,由着陆光明跟他嘚瑟了一顿,还假惺惺地对他表示了感谢——请他吃了碗烩面。
回来后,他就又继续躺着。
并不是没有一点事,他前天换下的衣服还在那里放着,给沙永和的信也只写了半页,彭文俊打了好几个电话邀他一起吃饭,但他就是不想动弹。
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个程新庭,他不得不起来做顿午饭,估计他一天一个西瓜再来包方便面就过去了。
还好,明天就又可以和猫儿说话了,多增加一次通话的决定真是不能更英明。
柳侠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熬得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海棠树下的桌子上摆着盘盘碟碟,一把放在拍子上小葱绿的格外扎眼。
程新庭端着放馍的小筐走过来:“真准啊,兴/奋剂到了循环的末了了,人就蔫成小白菜了。”
“哪有?”柳侠懒洋洋地侧过身蜷起来,“我这是春困,自然现象,属于不可抗因素的一种。”
“不吃饭会饿死也属于不可抗因素的一种,”程新庭呵呵地笑着说,“能在八月末犯春困也挺不容易的,起来吃饭吧,吃完了接着困。”
“不饿,”柳侠摸摸肚子,“不是说老京都有过午不食的习俗吗?要不咱以后一天两顿得了。”
“成,”程新庭从善如流,“不过,今儿已经做出来了,还是吃了吧,明儿再开始。”
柳侠爬起来,吃饭,小葱卷烙馍吃了三张。
吃完了要求洗碗,被程新庭推到躺椅上:“继续春困吧,没准能做个色彩丰富的春梦呢。”
柳侠还真就又睡着了,不过,没能做彩色的春梦,而是延续了以前的恶俗,又做了个到处找不到厕所的梦,把自己给憋醒了。
程新庭的房间亮着灯,应该是在画画。
柳侠嘴里“嘶嘶”着跑进自己的房间,痛痛快快地放了水。
看看表,十点半,他没精打采地把快放馊的衣服洗了,拿了那本白天当催眠道具的书躺在床上翻。
没翻两页,书房的电话叮铃铃地想起来,他趿拉着拖鞋跑过去接起。
“喂……”
“小叔,是我,猫儿。”
“孩儿,咋啦?你咋这儿打……”
“我好了,小叔,我好了!”
“孩儿,你啥好了,你说啥孩儿?”柳侠的嗓音有点嘶哑,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他有种本能的预感知道猫儿说的大概是什么,但他怕自己猜错,不敢说出来。
“我哩病啊!嘿嘿哼哼,”猫儿语无伦次地说,声音说不来是在哭还是在笑,“小叔,我哩白血病好了,真好了,化验单现在搁我手里咧,嘿嘿嘿……我真好了,白血病,真好了小叔……”
“猫儿,你再说一遍儿孩儿,”柳侠哆嗦着把话筒换了个耳朵,“你再给小叔说一遍。”
“我哩病好了!”猫儿继续又哭又笑地说,“小叔,我哩病好了,我搁美国检查哩结果跟林教授那儿差不多,医生说哩也跟他跟祁爷爷说哩一样,我哩病好了。”
……
“啊哈哈哈哈,俺孩儿哩病好了,真好了,”柳侠大笑着冲出自己的房间,冲进程新庭的屋子,“程老师,新庭哥,哈哈哈哈,俺猫儿好了,他搁m省总医院挨着给血化验了一遍,他真哩好了。”
程新庭手里拿着画笔,被柳侠抱着肩膀摇晃,吓得一动不敢动。
“啊——,我得去给岳祁打个电话,再给林教授打个电话,啊哈哈哈……”柳侠又跑了出去。
程新庭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慢慢浮上了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放下画笔,拿了块白布,把那副尚未完成的画像盖了起来。
当柳侠在半疯状态挨着给家人和朋友打电话的时候,猫儿正坐在一棵白桦树的树荫里,两眼潮红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四十天,他来美国整四十天了。
初到异国的惶恐不安、连走路都觉得踩不实在的感觉已经慢慢过去,压在他心上最大的那块石头今天也被搬开,虽然医生说他有过那样的病史,以后也要格外小心,最好每半年左右就要进行一次身体检查,但他已经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了。
是的,惶惶不可终日,之前的很多很多天,当他决定到美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体的那天开始,他的每一天真的都是在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担忧中度过的。
他申请了美国的大学,因为他除了这个,想不出还有其他能够来美国看病而不让小叔担忧的办法。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如果在这里的检查结果预后不好,他不会长期留在这里治疗,他会在这里经过简短的治疗后尽快回国,守着小叔,过一天是一天。
这世界,有什么能比在小叔身边多过一天更好的呢!
现在,结果出来了,他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和其他健康的人一样,还会有七八十年的生命,那么……
他吹了声口哨,对着那只在草地上悠闲地溜达的松鼠说:“'ofdollars。(嗨,伙计,咱们一起努力,你多多的找松子,我多多的挣美金)”
松鼠眨巴眨巴眼,不慌不忙地跑向旁边的大松树,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
猫儿站起身走到路边,抓起一辆自行车跨上,沿着林荫大道一路口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