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的时候十二点五十,祁越已经找好了目标在等着他了。
锅洼村整体和老杨树胡同那边不能比,村里最好的房子也就是跟石榴树中等的房子差不多,就这样的还不超过五家,大部分都是这些年陆陆续续盖起来的红砖瓦房或平房,可能因为最早的时候宅基地和房子的基础都不好,即便是新盖起来的房子,房间也都不大。
祁越看上的这家户主姓马,坐北向南的院子,有上屋和东、西厢房三所红砖瓦房,现在只住着户主老两口。
他们的儿子做生意发了大财,在市里买了套房,还买了汽车,四天前刚刚搬走。
马家收拾得挺干净,十来只鸡在院子的一角用网圈起来养,院子里有水管,房间因为一直有人住,也不需要大收拾,现成的有两张床和简单的桌椅衣柜,卜鸣和万建业带上铺盖就能入住。
柳侠只需要给关强和浩宁再买两张钢丝床。
锅洼村正处在繁华和破落的交界点,算是拥有地利优势,所以村子里现在至少有一半人家都有房子在出租。
有了那么多先例可以参照,房租谈起来很顺利。
东厢房最北头一间老夫妻要给儿子留着,其他五间柳侠都租了下来,房子一个月五百五,水电费一个月五十,柳侠当场交了六百。
柳侠考虑,哪怕他打算以后所有的后期工作都由自己来做,也还是要让卜鸣单独住一间房。
万建业也一样。
如果关强和浩宁是水文队的工人,柳侠可以让万建业和他们同住一间,但现在这种情况,万建业肯定不能和关强、浩宁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也要住单间。
关强和浩宁一间,还有一间做饭,另一间专门放置仪器,中午如果柳侠不回家,也可以在这间屋子临时休息。
房子安置好,柳侠给怀琛打了个电话。
罗家老夫妇搬走后,冬燕对家里进行了大改造,厨房改造时候淘汰下来的锅碗瓢盆,包括刀具灶具,都被冬燕洗的干干净净放着,现在她已经给柳侠准备好了。
祁越开着车和怀琛一起,一趟就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怀琛干着活,一个劲埋怨柳侠固执,说大老远的从中原租仪器,劳民伤财,反正以后总是少不了,干嘛不干脆自己买个全套呢,谁刚开始做生意不借钱?
柳侠知道怀琛的意思,可他真的不想处处给曾广同添麻烦,买房的钱还没还呢,就又借钱买仪器。
在锅洼忙活完,天已经黑了。
柳侠一到家,猫儿就告诉他,卜鸣和万建业下午打电话来了。
焦福通不在单位,万建业停薪留职的申请没人批,他跟郑朝阳请了一个月事假。
马千里的意思,让卜鸣和关强、浩宁坐火车来,万建业跟着送仪器的车子。
卜鸣知道马千里的意思是怕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坐货车的辛苦,但他不介意,他在单位出外业,一直都是坐卡车,所以他决定四个人都跟车过来。
柳侠感动的要死,他知道这是卜鸣在考虑为他省钱,老爷子木讷倔强,骨子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猫儿说,万建业让他问问柳侠,他如果带着郭丽萍一起过来,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万建业对猫儿说,郭丽萍最近心情不好,他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到京都后,郭丽萍住旅社,不会给柳侠添麻烦,万建业提前跟柳侠说,是担心柳侠觉得自己还没开始干活儿呢就这么多事儿。
柳侠和猫儿想到,万建业不是个多事的人,他这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郭丽萍被万母欺负得狠了,有点想不开,郭丽萍曾经自杀过。
两个人想到过去郭丽萍对他们的好,尤其是张发成那个工程时,郭丽萍在老城帮忙做饭,干净勤快,除了做饭,还主动帮几个干活的人洗洗涮涮,从来不说别人的是是非非。
柳侠当即就给马千里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万建业,可以带郭丽萍过来,自己给他准备的是单间,如果郭丽萍不嫌弃,随便住。
最后,猫儿告诉柳侠一个爆炸性新闻:付东提成副队长了。
柳侠被这个消息砸得半天没回过神,如果不是书房的电话铃声,他还在和猫儿练对眼儿呢。
电话是柳凌打的,说他和柳钰马上出发去原城火车站,柳侠明天早上不用接他,他直接回学校。
明天是星期五,柳凌上午有两节课。
柳侠放下电话,发愁柳凌上车后已经十点多了,柳钰怎么回荣泽。
猫儿则在心里替陈震北惆怅,三十二岁的生日就这么凄凄惨惨地过去了,五叔在千里之外,想偷偷看一眼都没机会。
猫儿给柳侠汇报完了,就跟柳侠要合同看。
柳侠装作非常不在意的样子跟他说了严校长的事,对下星期一签合同表现得胸有成竹。
猫儿看上去对今天没签成合同和柳侠一样不在意,可事实是,这一晚上他都没睡踏实,他和柳侠一样,脑子里一直在转着那个叫夜长梦多的词语。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柳侠和猫儿正一起做饭的时候,柳凌回来了,带着一大包吃的东西。
懒柿、炒杏仁、风干卤兔肉,一大袋子包子,还有……一包大约五斤的核桃仁。
核桃仁很碎,是柳茂让柳凌带的。
野生核桃里的分心木比经过改良的核桃更多、更硬,也更曲折复杂,想把核桃仁弄出来非常困难,不过据说,野生核桃的营养价值比一般核桃要高。
猫儿细细地嚼着一小块核桃,轻轻问柳凌:“他,就是,俺伯,他,没事吧?”
柳凌说:“嗯,比以前精神好了可多,他内退手续办好了,现在天天搁家跟您爷爷一起编席,他俩给咱编了可多席,咱家里人都说特别特别漂亮,跟以前那些席都不一样,不过,没法给咱往这儿送。”
猫儿兴奋地问:“咋漂亮?上面有?”
柳凌说:“我听您四叔说,还真有,是您伯自己画哩。”
曾广同在柳家的时候,柳家当时年龄合适的孩子多多少少都看过他信手涂鸦,当孩子们好奇想学的时候,曾广同会耐心地教他们,所以柳家几个大点的孩子都有点画画的基础,柳茂当时是最喜欢跟着曾广同学画画的人。
柳侠说:“孩儿,他平常不出来,咱没法给他打电话,你要是有时间,给他写信吧。”
猫儿点点头:“我一会儿午休起来就写。”
吃过饭,柳凌难得的说了一次自己有点累。
柳侠和猫儿想到他两天坐了两次火车,其中还有一次从□□一直站到终点,赶紧让他去睡。
柳凌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确实很累,很想睡,但躺下一个小时后,他还睁着眼睛。
他们之间现在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但三天前,他却非常肯定地感觉到,那个人会回京都,会出现在自己周围。
这个感觉让他的心情失控,最最亲密时乍然的分别曾经让他感同身受那个人所说的疯狂的想念,时隔三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出现那种激烈的情绪了,却没想到,只是想想那个人孤单等待的样子,他的心就疼到难以忍受。
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见他,不止是担心来自他家庭的威胁,也不止是担心他失控,还担心自己会疯狂。
他必须暂时离开,他必须和他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让自己恢复平静。
三嫂出车祸,柳凌是真的放心不下,也是趁机给了自己一个逃离的借口。
他没想到那个人会一直追到车站。
纷乱的人群中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在燃烧,在渴望。
他渴望那个人的体温,他渴望那个人的声音,他渴望和那个人一起燃烧,享受生命和爱情最纯粹的味道——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味道。
他想冲过去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对他说:别担心,我永远属于你,只会属于你。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转身离开。
他是怎样度过这两天两夜的?答应过以后陪他度过每一个生日的,爽约几年了?
他三十二了,三十二了。
柳凌坐起来靠在床头,慢慢从领口拿出他的护身佛,细细地摩挲良久,轻轻地贴在唇边。
他请您来保佑我一生平安,我知道,您无所不在,那么,不管相隔千里万里,请您保佑他一生幸福,保佑……他的幸福,由我来给予。
只能由我,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