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和猫儿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黯然。
柳川已经离开学校快二十年了,他上学的时候又几乎是中国教育状况最差的时候,望宁高中的教学水平还那么落后,所以他怎么可能不为难?
猫儿嘟囔着说:“要是我不生病,咱们还在荣泽,我可以每天教三叔,我数理化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可现在……”猫儿一下蔫的不行。
柳侠搂着猫儿的肩膀无助地看着柳凌。
柳凌听到猫儿的话,却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我听说一般参加成自考的人感觉最难的就是高数,三哥上学时学习挺好的,如果有教材,又有人专门辅导,我相信以三哥的毅力,如果他愿意,肯定能考过。
三嫂是师大毕业,现在她可以先辅导三哥。等我放了假,我回去辅导三哥高数和与法律相关的专业课;小葳也行,他高数应该比我好,他也可以辅导三哥。”
柳侠也兴奋了起来:“五哥,我在江城当家庭教师的时候,教的几个学生都考上大学了,我知道怎么辅导才能获得最高的效率,来来,我现在就跟你说,哎,不对,我现在应该先跟三嫂说。”
柳侠拉着猫儿站了起来,“猫儿,小萱,走,咱们现在就去给三嫂打电话,我就不信,咱们一家人一起使劲,三哥还能考不了一个本科证?”
四天后的晚上,荣泽,水文队,柳侠和猫儿的家里。
客厅里的灯亮着。
柳川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那书不但厚,还很大,而他脚边,还放着一大摞这样的书。
他慢慢地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遍,然后合上,仰头把书扣在了脸上,唇角慢慢勾起:“傻小子们,三哥……已经三十五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良久,柳川把脸上的书拿下来,看向对面的眼神有点茫然。
连着三个晚上,柳凌、柳侠、猫儿都给他打电话,展开车*战,让他一定要报名参加自考,几个人还给他制订了好几套学习方案,让柳川近些日子黯淡而激荡的心变得温暖而平静。
对于参加自考,柳川一点信心都没有,课本已经离他太遥远了,远到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但对着恨不得从电话里跑回来马上开始辅导他学习的弟弟和小侄,他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昨天晚上,在几个人又一轮的连番轰炸之下,他一时冲动,对几个人说:“好,你们等着吧,等三哥给你们拿个金光闪闪的自考本科文凭回来。”
可现在,对着柳凌精心为他选择的专业课复习资料,他感动、头疼之余,那一直萦绕于脑中的疲惫和无助又涌了出来。
他和他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很清楚,他最后时刻被顶替,压根儿和学历无关,人家之所以拿学历说事,只是因为他没有,如果他有本科文凭,那么那些人会拿另外一个他所不具备的条件来搪塞。
甚至,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搪塞他,不需要给他任何解释。
权力,让那些人可以无所顾忌地罔顾一切事实,可以随心所欲地践踏他人的尊严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他被人践踏,不是因为学历,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权力……
盯着对面发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柳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放在他膝盖上的书滑落下去,发出响声,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柳川弯腰拣书,直起身时,忽然看见了柳侠放在电视机旁边的一个小相框,灯光温暖而明亮,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相片上的每一个人。
柳川站起来走了过去,拿起相框。
这是柳海和丹秋结婚时,王君禹帮他们拍的一张全家福,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坐在中央,小雲和小雷分别站在柳长青和孙嫦娥怀里,小萱坐在柳长春的腿上,其他几个大孩子分坐在三位大长辈左右,只有柳葳,揽着秀梅的肩膀和叔父辈的他们一起站在后排。
前排正中间的柳长青脊背挺直,两手自然地放在腿上,目光平视,这个姿势柳川非常熟悉,他在部队参加会议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坐着的。
旁边的孩子们不管穿戴多么不同,姿势却都和柳长青一模一样。
而站在后排的男人们,不管有没有当过兵,站立的姿态也都是标杆一样笔直。
柳川看着柳长青和他对视的眼睛,用手轻轻拂拭相框。
他和晓慧只要有时间,隔两天就会过来打扫一次,所以相框上没有灰尘,很干净。
轻轻地把相框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柳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搓了一把脸,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带着满脸的水珠,柳川脊背挺直地坐在沙发上,拿起了一本书。
他不能让弟弟们买书的钱白白糟蹋了,即便是到最后也考不来那一张文凭,他也得认真地把这些书学一遍。
世界这么大,坦坦荡荡的路有无数条,即便是永远不能提拔,他也不能去学那些人,靠着歪门邪道来安身立命,平白玷污了自家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