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最近要议婚,议婚后还有很多必须的程序,最近这一段小叔都会因为结婚的事儿很忙,如果他这个时候生病,小叔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紧着给他看病。
如果因为给他看病耽误了小叔的婚事,那他真就成了个丧门星了。
柳侠一路心里计划着下午给猫儿做什么饭回到家,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柳魁,周晓云在陪着柳魁说话。
柳侠特别高兴,问柳魁怎么突然来了,怎么没提前给他打个电话。
柳魁说:“咱街上那个公用电话坏了,我想着反正你现在天天搁家给孩儿做饭,我来也不怕家没人,就直接来了。”
周晓云站起来说:“快到上班时间了,碗还没刷完咧,大哥,柳侠,您俩说着话,我去刷碗了哦。”
柳魁来,是因为明天柳川要回来了,因为看的吉日只有不足两个月时间了,家里想早点去周家议婚,柳川如果回来后再回家一趟,来回至少得两天,太耽误时间。
而且原来柳长青和孙嫦娥选择让柳川去议婚,是考虑到周爸爸在原城住院的时候,柳川代表柳家去看望过他好几次,周爸爸痊愈出院回家的时候,在荣泽停了一下,也是柳川带着他和周家其他几个人到柳侠这里看了看,又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柳川和周家人比较熟悉,议婚的时候由他出面比较好说话。
可后来柳长青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议婚本身就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周家爸爸又因为这些年事业顺利发达,养成了比较自我中心的性情,只说客套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随和,可一旦说到正事,非常独断,基本就没别人说话的份。
柳川虽然平时处事稳重,可到底年轻,在这方面的经历少,万一周爸爸说话嘴打人,再过于固执,柳长青怕柳川难以应对,他想让柳魁和柳川一起去议婚。
最近五六年,柳长青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很少参与村子里的事情,包括婚丧嫁娶当大执事、亲家、给人主持分家、调解家庭矛盾之类的,现在村子里这类的事情,只要不是属相犯冲,很多人都是请柳魁。
柳魁帮人处理家庭纠纷,不但虑事周全,还能一碗水端平;帮人议婚或结婚当亲家,处理对外事务,则收放有度,分寸总是拿捏得非常好,柳长青对他非常放心。
柳魁对柳侠说:“等您三哥回来,俺俩带着你一起去,议婚一般都是由长辈出面,咱伯年纪大了,从家里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跟你是平辈,为了不叫小周家哩人觉得咱有轻慢哩意思,您三哥俺俩都去。”
柳侠高兴地说:“中,大哥。我一想起去议婚就有点害怕,你一说你跟着去咧,我一下就觉得踏实了。”
柳魁疼爱地揉了揉柳侠的头:“你是最小哩,现在也长大了孩儿,这都该结婚了,唉,有时候真舍不得您长大。”
柳侠说:“虽然长大有可多地方都可不美,我也不想长大,可是,俺要是一直长不大,你跟咱伯就得一直背着俺一大群,您得叫使成啥样啊哥?俺长大了,就能替您了。”
柳魁摇摇头:“我不怕使慌,只要您都快快活活哩,再使慌大哥心里也高兴,现在,你跟您三哥我还能经常见见,小海跑恁远,小凌......唉,我背着扛着一辈子,也不想叫小凌搁外头叫人欺负。”
柳侠趴在柳魁肩头,不说话了。
周晓云收拾好厨房,就去上班了,柳侠准备好了给猫儿做饭的所有东西,给楚凤河发了个传呼,然后带着柳魁去看新房子,他不甘心大哥一辈子窝在望宁,他要说服大哥来荣泽。
柳侠和柳魁跟着楚凤河看完了那套房子,正准备去地下室,柳侠的传呼机响了:我在你们单位门口,能出来一下吗?晓云。
柳侠奇怪,周晓云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什么事这么着急,竟然连班都不上就又回来找他。
他跟柳魁和楚凤河说了,两个人都让他赶紧过去,如果不是有急事,怎么会刚走一会儿就专门拐回来?
柳侠一拐上千鹤山路,老远就看到了了周晓云的车停在路边,人正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水文队的大门。
柳侠一溜车铃响冲过去,一只脚蹬着马路牙子停在周晓云身后。
周晓云吃惊地扭过头,看到是柳侠,她笑了起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大哥呢?”
柳侠再次觉得,周晓云笑得有些勉强,好像有心事似的。
他把情况说了一遍,周晓云让他把车子放回家,说她昨天才发现,政府东边开了个茶社,门面不大,两层,上面一层装修得还挺漂亮,周晓云想去那儿喝茶,同时也有点事想跟柳侠说说。
柳侠说:“咱回家说呗,家有暖气,一会儿我也还得给猫儿做饭呢,再说了,大哥如果一会儿回来,家也不能没人啊。”
周晓云看着柳侠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就在家说吧。”
柳侠从来没见过周晓云这么严肃纠结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周晓云看着柳侠的脸,看得柳侠心里都有点发毛了,才说:“柳侠,我,我是今天看到大哥来,也知道明天柳队就要回来,你们马上就要去我家议婚了,真没办法了才跟你说的,不管我说的让你多生气,你听我说完,听我解释完,行不行?”
柳侠的心“呼”地一下就悬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记得以前看过哪个电影还是电视剧,里面有类似的情形,那个女主角如此纠结为难的原因是:她为前任男友打过胎,前任男友是个无赖,听说她要结婚了,拿这个没完没了地勒索她。
柳侠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会听你说完解释完的。”
周晓云慢慢地说:“我们结婚的仪式在柳家岭办,可在荣泽也得请客,咱们这个家也得准备个新房,我家里那边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去柳家岭,都在这里招待,对吧?三嫂说当初她和柳队结婚时就是这样的,因为大部分客人都走不到柳家岭。”
柳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舒了口气,他点点头:“对,我家也是这么打算的。”
周晓云的目光转向茶几上的篮:“我,我家里人的意思是......,能不能,咱们结婚那几天,能不能,让,让......猫儿......让猫儿......到三哥那里,或,其他地方住。”
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周晓云慢慢转过脸看向柳侠。
柳侠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她。
周晓云深呼吸,她是被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才来找柳侠说的,现在,最难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好像轻松了很多。
“柳侠,我知道你多心疼猫儿喜欢猫儿,我也喜欢他,可是,你毕竟只是猫儿的叔叔,猫儿他还有亲爸爸。
咱们结婚的时候,他如果住在新房里,我没办法跟我们家那边的亲戚朋友解释,你以前一个人,猫儿跟着你没什么,可你现在要结婚了,如果他还住在这里,我家里人害怕亲戚朋友说闲话,跟我有什么短处似的,要不,怎么会同意自己丈夫带着别人的孩子跟我结婚?”
“我不会是你丈夫了,所以周晓云,你和你家里人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说闲话了。”柳侠脸上和声音都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周晓云睁大了眼睛:“柳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柳侠依然是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声音:“周晓云,我不会和你结婚,所以你和你的家里人不用再担心你被别人说闲话了。”
周晓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都在颤抖:“柳侠,我只是要求我们结婚的时候让猫儿暂时去别的地方住几天,你就因为这个不结婚了?”
柳侠的脸色不再平静,他咬着牙说:“周晓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猫儿是从小就跟着我的,是我养大的,我的家就是猫儿的家,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借着钱买这个房子的,”柳侠转头环视周围,提高了声音:“这个房子,是猫儿的家,你听清楚了吗?你凭什么把猫儿从他自己的家里面赶出去?”
周晓云也提高了声音:“我没说要把猫儿赶出去,我说的是我们结婚那几天暂时让他住到别的地方,我们结婚后过一段时间就让他回来。”
柳侠冷笑了一声:“让?你让他回来?猫儿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你开恩批准?如果你不开呢?是不是他就不能回来?
周晓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猫儿能不能回自己家?”
周晓云站了起来:“柳侠,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跟你前天去领了结婚证,你说我是谁?
柳侠,你有一点良心吗?我平时对猫儿怎么样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没一点办法,我怎么会跟你提这个要求?你知道这几个月我因为房子因为猫儿有多为难吗?
我爸爸发烧,吐血;我小姑得了宫颈癌;
我们周珂骑自行车车上学被车撞进绿化带里,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差一点点就撞到了头,你知道如果撞到头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家媛媛八个月了,到现在头都直不起来,我二哥二嫂现在带着她在海都看病,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侠靠在了沙发背上,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周晓云几遍,平静地说:“你爸爸发烧吐血;
你小姑得了宫颈癌;
你家周珂遇到了车祸;
你家媛媛生病了去海都治疗。
所以,我们家猫儿得被从自己的家里赶出去,周晓云,能麻烦你给我讲解一下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吗?”
周晓云喘着气,盯着柳侠,过了好长时间才说:“柳侠,我不认为那些事都是因为猫儿,可我挡不住别人的想法,全中国的人都迷信,我能怎么样?”
柳侠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已经决定把猫儿赶出去了嘛,还问我你能怎么样?”
周晓云挥手打掉了沙发背上自己的大衣,对着柳侠吼:“柳侠,你讲不讲理?那些人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的情况都是真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可他们就是认为和猫儿有关系,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我爸爸挣钱很辛苦,我不想要我爸爸买的房子,可他们都有了心病,觉得我如果以后继续和猫儿接触肯定会让家里更多人倒......出意外。
你在栖浪水库的时候,我电话里跟你解释跟你争,放下电话,我跟我爸妈哥哥嫂子们解释跟他们争。
你们都不肯让步,我两头不是人,你觉得我贪慕虚荣不孝顺,我家里人觉得我还没嫁人心就已经跑了是白眼狼,你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吗?
你回来了,你不声不响给我买了房子,还跟我爸妈买的房子离那么近,你知道我心里多感激多轻松吗?
我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要我爸爸买的房子了,这样我就不用跟你说房子是我爸爸买的带着猫儿去住不合适这种话了。
这话我说不出来,除了因为我不相信那些病和意外是因为猫儿,更多的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难受不想让猫儿伤心。
可现在你们马上去我家说的事情是结婚,结婚在咱们这一带有多少忌讳你不知道吗?
我考虑你和猫儿的感受,可我也得多少想想我家里人的感受吧?他们不想让我和猫儿以后有任何接触,我不答应,我只是让猫儿在咱们结婚那几天暂时回避一下,让我们家里人安心,这都不行吗?”
柳侠怒不可遏:“把我们猫儿赶出他自己的家换你们家人的安心?你凭什么?你们家的人觉得自己是什么?他们有多高贵来到我们家还要让我们家的人为你们让路?
周晓云,你以为领了结婚证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掂兑我们猫儿了是吗?
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是我们猫儿的家,谁也别想在这个地方对猫儿指手画脚,你和你的亲戚们该滚哪儿滚哪儿,我的家里......”
“幺儿,孩儿,你先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孩儿,”柳魁忽然从外面冲进来,抱住了几乎失控的柳侠,“孩儿,你别生这么大气,你先坐那儿,小周,你先去餐厅坐一会儿,我跟幺儿说几句话。”
周晓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想赶猫儿走啊,可我们家最近真的出了好多事,我们家的人都这么想,我是真的......”
柳侠一脚把双人沙发蹬得撞到了墙上:“他妈的你现在居然还这么说?我们离尚诚一百多里,你们家的人出了事怪到我们猫儿头上?
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爸爸就身体不好染上了肺结核他还往死里喝酒自己吐血现在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已经嫁到别人家十几年的小姑得了病也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侄子上学路上自己不小心被车撞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哥哥吃喝嫖赌吸烟喝酒你侄女生下来有毛病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周晓云你们家的人这么颠倒黑白作践我们猫儿,不怕遭雷劈吗?”
柳魁拼命拦着,可柳侠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冲着周晓云吼,他拦不住。
周晓云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阳台的门被推开了,欧萍萍站在门口小心地问:”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小柳,这......”
柳魁一边抱着柳侠往卧室推一边回头说:“谢谢哦,没事,俩人都老年轻,商量买东西哩时候说不到一块吵起来了,我搁这儿哩,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哦,这样啊,那我回去了。”欧萍萍退出去带上了门。
“滚,再敢在我们家说我们猫儿一句我抽你你信不信?还没正式结婚领了结婚证就想找借口把猫儿赶出去,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周晓云擦了擦泪,从地上拿起自己的袄,转身走了出去。
柳魁从卧室跑出来,想喊住周晓云,柳侠跟着跑出来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大哥,别喊她,你喊回来也没用,我不会跟她结婚,我不会跟嫌弃猫儿的人结婚,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让一个想赶走猫儿的人进我的家。”
柳魁看着柳侠,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劝柳侠。
他知道,柳侠尊重他,柳侠所有的事都会听他的,唯独今天这事不行,和猫儿有关的事,柳侠不会听任何人的,除非那个人说的正好是他所想的。
何况,柳魁自己也不能忍受周家人把那些罪名强加在猫儿的头上。
心智成熟、爱自己所有的家人、又十分了解柳侠的柳魁,几乎可以像看电影一样清晰地看到柳侠和周晓云的未来,那就是:没有未来,他们不可能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