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在客厅脱下了外面的泥衣,对柳侠他们说:“您都去给自己收拾好,然后好好吃饭,该干啥干啥,别叫小凌觉得他把一家人都搅和哩不能好好过日子。”说完,他推开了柳川端过来的热水,接过猫儿拿出来的睡裤穿上,就进了柳凌住的房间。
柳钰一进卫生间就问柳侠:“你问了没?小凌他咋着了?
柳侠摇摇头:“他啥都不说,只说他没事,回来歇几天就好了。”
柳侠没交待柳钰这件事不要跟其他任何人说,他知道,关系到柳凌的事,柳钰比谁都上心,柳川只要跟柳钰说过一声柳凌回来前的话,柳钰就能守口如瓶到永远。
柳川换了衣服,和猫儿一起把饭又热了,可柳侠和柳钰都吃不下,猫儿看着柳侠,柳川劝着柳钰,好歹让两个人吃了碗稀饭。
中间柳侠接了个晓慧的电话,说她一位同事带了一大包老家的大枣回来,她看着不错,就买了十斤,让猫儿明天去学记着找她要,如果柳侠有时间,再给小蕤送过去点。
柳侠放下电话,猫儿让他给周晓云也打一个,找个理由说这几天不能出去约会了。
柳侠按猫儿说的做了,编的理由是他前一段那个重点工程的报告要参加系统的标准化报告评奖,队里让他挨着把报告再仔仔细细过滤一遍。
隔行如隔山,周晓云觉得这是件非常大的事,让柳侠专心干自己的,少约会两次没关系,不过她有点遗憾,她本来想这个星期天让柳侠陪她去原城买衣服的,现在看来,她只能和同事一起去了。
昏暗但温暖的房间里,柳长青按下看见他后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柳凌:“孩儿,没事,坐了恁长时间火车,你老使慌,躺着吧。”
柳凌喊了声:“伯。”嗓子却沙哑的几乎没有声音。
柳长青靠着床头坐在床上,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柳凌的头:“孩儿,您三哥看见你老难受,回去给我叫来了,你别埋怨他,他是您亲哥,咋也不会看着你这样却啥都不干,只是干坐着看你难受。”
“我不会。”
柳长青伸开右臂,柳凌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起身体,把脸偎在父亲身边。
柳长青说:“孩儿,我不知你出了啥事会难受成这样,你不想说,我也不难为你,我就问你几句,你要是能回答,就给我个回应,不想也没事,啊。
孩儿,你现在除了不想吃饭瘦了,还有别哩病没?”
柳凌轻轻摇头。
“哦,我知了,那,你身上有伤没孩儿?
柳凌依然摇头。
柳长青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的焦虑减轻了大半,他欣慰地揉了揉柳凌的头,才又问:“是你下了错误命令让战士牺牲或受重伤了吗?”
柳凌还是摇头。
柳长青几乎完全放下了心,说:“孩儿,我不知道搁你心里头现在啥是最重要哩,啥事会叫你难受成这样,不过,我得跟你说,搁我、搁您妈、搁咱全家人心里,你现在对俺来说最重要哩是啥。
孩儿,你能平平安安回来,这就是最重要哩。”
柳凌把脸完全埋在柳长青身上,说:“我知道。”
柳长青拍拍他:“知道就中孩儿,我看你脸色老不好,是因为难受好几天没好好睡过吧孩儿?现在咱回家了,啥都别想,睡吧。”
柳凌把一只胳膊搭在柳长青身上,闭上眼睛。
可柳长青知道,他睡不着,所以说:“孩儿,你睡着,我慢慢跟你说着话,你别硬撑,该睡就睡。
孩儿,您都长大了,我跟您妈慢慢也老了,俺有可多思想,可能都跟不上您了,您有些想法俺一猛听了可能接受不了,会别扭,会难受,如果是在气头上,可能还会骂您几句;
可只要您做哩事没坑别人没害别人,不坏良心,俺早晚都会想通。
我跟您妈就算没人家那些有学问哩父母恁通达,可也不会跟有些混账爹娘那样,装疯卖傻,寻死觅活,拿着孩儿们哩孝心压他们。
我觉得,做孩儿们哩孝顺也不是就非得对爹娘百依百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是句屁话,混账王八蛋就是活到一百照样是混账王八蛋,不会因为有了孩儿们就变成中正良善哩好人,摊上个王八蛋爹娘,要还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叫孩儿们啥都顺着他们哩意思干,那这世道不就乱了吗?
我说这哩意思是,小凌啊,你不用因为您妈俺俩心里有啥压力,你要是真没遇到待见哩闺女,您妈她再催你,你也不能为了打发她高兴就胡乱找一个人去结婚。
您妈催您,那是她当娘哩心意,老想叫孩儿都早点成家立业,有个知冷知热哩人搁身边照应您。
可您要是找个不待见哩人结了婚,过哩不好,您妈俺心里比现在你没女朋友得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所以呀孩儿,您妈那儿你不用太压心,我跟您大哥搁她跟前咧,你就是到三十没碰到称心哩闺女结不了婚,俺会经常劝着她,不会叫她真生气。
哎,小凌,我突然想起来,孩儿,你,你不会是因为谈了个闺女,你对她掏心掏肺哩好,打算给她带回来见俺了,她现在突然变心了你才难受成这样吧?”
柳凌的身体陡然僵硬了,然后,变成了控制不住的颤栗。
柳长青明白了,他轻轻拍着柳凌的背,沉默良久才说:“原来是这事!……这事最伤人,孩儿……我不知道咋劝你,谁心里哩伤谁知道有多疼,我说再多,叫辜负哩人不是我,我都不能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多难受。”
柳凌忽然说了句:“伯,对不起。”
柳长青说:“没孩儿,你没啥对不起俺哩,你自己肯定也想找个好闺女早点结婚,好好过日子,可碰不上,这不能怨你。
孩儿,遇见了你,又辜负了你,我只能说,这是她命不好,她配不起你这么好哩孩儿。 ”
柳凌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把柳长青的衣染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