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有点稠。
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没完没了,催人欲睡。
陈震北盘腿坐在躺椅上,腿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陈震北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用一指禅慢慢在键盘上不时敲几个字。
他身边还有一个躺椅,柳凌躺在上面,他的小腿到脚上,看似随意搭着一条浴巾,身侧放着本书,人却是睡着了的。
陈震北敲一会儿字就要扭头看一眼,柳凌却一直没动,呼吸平稳悠长,睡的很熟。
陈震北看了一眼大门口,欠身向前,掀开浴巾,露出脚踝处几点青紫,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然后扭过头看着柳凌笑。
在遇到柳凌之前,他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大方大度的人,对于具象的物质,他什么都不稀罕不在意,简直可以说得上无欲无求。
后来他知道了,他的这种自我认知纯属扯淡,他对什么都不稀罕不在意,是因为他从出生起,周围人有的他都有,周围人没有的他还有,柳凌把他从“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状态中惊醒,让他对这个世界和自身有了正确的判断,同时,柳凌也如同一朵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时时吸引着他的目光,惊艳着他春意乍放的男性情怀。
他有玩得非常好的兄弟朋友,有十分疼爱他的家人,他知道“喜欢”和“爱”这种感情,但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到这种程度,想让全世界知道他的好,却又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好;想把他据为己有,想把他拆吃入腹,可当这些终于实现,却依然觉得不够,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陈震北的目光太专注,形成了实质的影响,柳凌翻动了动,头偏向另一侧。
陈震北把笔记本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挪下躺椅,在柳凌身边单膝跪地,掀开浴巾,低下头,含.住了柳凌的大脚趾。
柳凌没有睁眼先笑了:“还没够啊?大白天的。”
陈震北又在二脚趾上咬了一下,站起来重新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十点半了,不敢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柳凌舒展了一下腰身,侧头看着陈震北:“你怎么不睡会儿?”
陈震北眯眼看了看大门外被雨水淋得青翠招展的大榕树,又看回柳凌:“舍不得。”
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天,明天必须走了。
柳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陈震北一只手:“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
陈震北把柳凌的手举起来,抵在自己额间:“再多能有多少?我们都快四十了。”
柳凌现在了去心结,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小柳巷,可哪怕柳凌天天去,他们能够从今天起就朝夕相对长相厮守,他也觉得不够,何况他们的未来还遥遥无期。
柳凌伸出拇指,轻轻搓着他眉间的皱纹:“我相信轮回。”
他愿意相信,给自己点念想;他还在后悔自己曾经的拒绝,让他们错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陈震北把柳凌的手捂在了自己脸上,良久才说:“我也信,可我还是嫌这辈子太短,你不知道,我快嫉妒死柳岸了。”
柳凌说:“下辈子,我努力。”
柳岸和柳侠,这辈子可以从生到死彼此守候,他也羡慕,下辈子,他争取和陈震北也有这样的人生。
陈震北把柳凌的手蒙在眼睛上,好久没有说话,柳凌想欠身起来时,他忽然拿开了柳凌的手:“你只打算给我下一辈子吗?”
柳凌微笑着说:“你可以提其他的约定啊,我都接受。”
陈震北伸手从柳凌的衣领处摸出他的护身佛:“我早就已经在菩萨这里约下了,有时间你问问他时间限制。”
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笑闹声。
陈震北把护身佛放回去,站起身,拿了桌子上的保温杯跳下走廊:“水有点凉了,我去给你换热的。”
陈震北端着保温杯刚出来,穿着透明雨衣的柳侠先跑进了大门,他的手上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小孩儿巴掌大的海龟,看见陈震北,他大叫起来:“震北哥震北哥,快拿个盆儿,我想把它养起来。”
陈震北说:“养起来咱们中午吃什么?”
柳侠说:“徐奶奶和柳岸那儿多着呢,还有条可大的大米鱼呢,徐奶奶说大米鱼最养人。”
紧跟着柳侠进来的柳岸扬了扬手里的两个袋子:“蛏子、扇贝,海参,我小叔喜欢那个小海龟,咱就养着吧。”
柳凌已经起来了,撑着雨伞过来:“它有什么稀罕地方,让你这么喜欢?”
柳侠说:“没有,我就是在人家大盆里看见它,一下就觉得可待见,徐奶奶跟人家说了一声,人家送给我的,不要钱。”
徐家阿婆也是两手都是袋子的进来,呜哩哇啦说了两句,大概意思是那个卖鱼的她认识,一只小龟算不得什么。
陈震北把保温杯递给柳凌,结果徐家阿婆手里的袋子说:“你们都去那边玩吧,我跟奶奶我们俩做饭。”
徐家阿婆的腿脚很利索,她一直觉得让客人们动手做饭很理亏,所以前几天不管柳凌和陈震北怎么说,老人家一定要参与没一顿饭的制作,陈震北已经和她合作出默契了,而且老人做的海鲜确实味道很好,杀鱼收拾其他海鲜也比他们熟练得多,所以柳侠和柳岸来了之后,陈震北还是自己和徐家阿婆一起做,基本不让他们两个动手。
柳岸举起一个扁圆漂亮的大金瓜:“今儿碰见有人卖这个,我蒸个金瓜糯米再过去。”
柳凌推着柳侠说:“跑那么远,走,过去挺那儿歇会儿。”
这个村子早上其实就有人卖海货,可柳侠听阿婆说顺着河走,没多远就有个海边市场,早上卖的都是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海鲜时,非要去海边买,其实,这里离海边五六公里呢。
柳侠兴致特别高,他不想去躺着,可昨天柳凌把柳长青的话跟他说了,柳侠骗父母已经很惭愧了,还因为考虑不周让家人担忧,这让他十分内疚,昨天来了之后就格外听话。
阿婆给他找了个小盆子,添了半盆水,他把小龟放进去,端着跟柳凌跑过来,躺在躺椅上,他一会儿伸手戳一下小海龟的壳。
陈震北在厨房隔着那么老远看见柳侠的举动,笑着说:“我知道为啥幺儿待见那个小海龟了。”
柳凌问:“为啥?”
陈震北指着正往蒸笼上放金瓜的柳岸说:“小海龟,小海归,幺儿这是爱屋及乌。”
柳凌看柳侠:“是吗?”
柳侠眼睛一亮:“哎?还真是哎,小海龟,小海归,哈哈哈哈……,柳岸是猫,九条命,现在又成了海龟,千年王八万年龟,柳岸肯定长命万岁。”
柳凌忍不住笑:“万岁?那俺是不是以后每天早上还得行觐见礼?三拜九叩那种。”
柳侠一挥手,大方地说:“不用,猫儿又不是昏君,自个儿家里人,行啥礼,天天清早见面说声万寿无疆就妥了。”
陈震北对着正准备出去的柳岸的脸说:“柳老板万寿无疆。”
柳岸很万岁范儿的点头:“五婶儿平身吧。”
说完,他大笑着跑了出去,过去直接冲到柳侠身边,坐在他躺椅的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