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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春蒐(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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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骊边境野夫关,城门大开,为数不多的驻城轻骑,选择罕见的夜行军,虽然不过千骑,但是当整齐的战马铁蹄踩踏在地面,仍是大地为之震动,如密集急促的擂鼓声,让人热血沸腾。

驿路旁边,一骑武将勒缰停马于旁,脸色凝重。

一骑脸疤痕狰狞的年轻副将快马赶至,放缓马蹄后,与主将并肩,轻声问道:“韩将军,这趟北奔袭,意图为何?我大骊野夫关以北广袤版图,怎么可能会有大股马贼流寇?再则算出现,也轮不到咱们这支骑军出马吧?”

身材敦实的主将嗓音低沉,“不该问的别问。”

年轻骑将咧咧嘴,果真不再追问。

那名野夫关骑军主将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自己也憋得有些难受,斟酌一番后,小声道:“不但是我们野夫关这点兵马,南方边境的所有关隘军镇,抽调出将近半数的主力野战轻骑,在今夜全部倾巢出动。”

年轻骑将愣了一下,“四年一轮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可时候不对啊,咱们去年才参与的春蒐,今年算有这等规模的大演武,也该是放在夏季才对。”

主将下意识摸了摸胯下坐骑的柔顺马鬃,道:“到达临时驻地后,朝廷兵部自会有下一步指令下达,咱们不用胡思乱想了。”

————

红烛镇往西两百多里,江面辽阔的绣花江游地带,水央有一座小孤山,被当地百姓粗鄙称为馒头山,山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香火不绝,相传极其灵验,求子得子,求财得财,远近闻名,是人骚客必须泛舟游览的形胜之地。可是本地百姓,几乎从不来此祭拜烧香。

暮春夜色肃杀清冷,江水滚滚逝去,浪花四溅,依稀可见,江水有一条三尺长短的青色鲤鱼,飞快从岸边游向小孤山,出之处在于背脊之坐着一位朱衣童子,不过巴掌高度,双手使劲攥紧青鲤的两根鱼须,好似骑士拉住缰绳,小童子随着鲤鱼和江水起起伏伏,浑身湿透,脸色苍白,骂骂咧咧,骂天骂地骂娘。

青鲤游到了岸边,骤然停顿,直接把朱衣童子给甩到了岸,小家伙打了一连串滚,灰头土脸,对着江水里晃晃悠悠返回对岸的那条青色大鲤,破口大骂,“梁不正下梁歪,你家主子是个骚婆娘……”

鲤鱼猛然转身,死死盯住岸的朱衣童子,后者吓得屁滚尿流,撂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往土地庙飞快跑去。

小庙未关门,小家伙好不容易爬过门槛,翻身落地后,抬头对着那尊掉漆严重的滑稽泥像,叉腰怒喊道:“大爷差点淹死在江水里,你还不赶快跪下领旨?!信不信大爷治你一个大不敬罪,把你的脑袋咔嚓一下?”

砰然一声。

朱衣童子被人一脚当石子,踢飞出土地庙。

有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一屁股坐在门槛,骂骂咧咧道:“你一个这破庙里诞生的香火童子,还敢跟大爷我自称大爷?”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朱衣童子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回来,艰辛爬门槛坐着,龇牙咧嘴,眼神哀怨。

汉子皱眉问道:“什么事情?”

小家伙嘀咕道:“有点饿。”

汉子抬起手臂作势要打,朱衣童子抱住脑袋,嚷嚷道:“我是刚从城里城隍阁那边偷听来的消息,说是朝廷礼部和钦天监下了两道秘密旨意,要求红烛镇四周千里之地的一切山水神灵,全部地待命,不得擅离职守,不得闭关,必须随叫随到,若是点卯之时,无法准时出现,斩立决!你大爷的,要不是我给你递消息,你那惫懒性子,早给人借刀杀人……哦,忘了你不是人……”

小家伙这次是被一巴掌摔进土地庙内。

汉子站起身,望向红烛镇方向,神情肃穆,不忘提醒道:“香炉里给你留了点伙食,记得省着点吃。”

“算你有点良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一州之内,任职土地庙时间最长的可怜蛋,而且跟同僚们关系差也算了,连绣花江里那些个虾兵蟹将,都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在你炉子里生出来?唉,下辈子应该找个好一点的炉子投胎的……”朱衣童子嘴不断埋怨着,可不耽误他熟门熟路地爬香案,一头扑入零零散散插有七八支香的黄铜香炉。

————

返回枕头驿的路,驿丞程昇发现身旁的孩子,一下子咬牙切齿,一下子长吁短叹,像是在做一件生死攸关的抉择。

李槐终于停下脚步,鼓起勇气问道:“老程,我身有三十钱,能不能去先前的书铺买本书?那儿最便宜的书,是多少钱?还能不能给我剩下点?”

被称呼为老程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思量一番后,认真回答道:“难。那家铺子的书,是咱们红烛镇公认的不实惠,若非爱好搜罗善本孤本的读书人,一般没有人去那边买书。你要是真想买书,我知道东边有两间大书坊,儒家经典、诸子集、志怪小说皆有,在那儿我能帮你还价。”

一根筋的孩子摇头道:“不行,得是方才的书铺!”

这些是李槐偷偷攒下的所有余粮了,大半是从舅舅家偷出来的,小半是姐姐李柳的私房钱。

之前在书铺,那个一年到头穿草鞋的穷酸家伙,既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二话不说买下一本将近十两银子的破书,也不是当场拒绝,不愿为他花费这么多银子。

而是问他会不会看那本书。

这让李槐很意外。虽然当时他说会看,事实买下之后,看当然会看,随手翻阅打发时间而已,李槐对这本《断水大崖》其实没太大兴趣。

但是当有人愿意为自己掏出十两银子,让李槐觉得很开心。

李槐不傻。别人对他是好是坏,孩子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一双双草鞋,还未打造好的书箱,加这本《断水大崖》,欠了人家这么多,所以李槐觉得要是不为陈平安做点什么,自己会过意不去,心里堵得慌。

其实李槐不喜欢朱鹿,甚至连患难与共的林守一,也不是如何喜欢,反而是在学塾经常欺负自己的李宝瓶,觉得还不错。

李槐最喜欢吊儿郎当的阿良。

至于那个来自泥瓶巷的穷光蛋,李槐有些怕他。

此时,驿丞程昇低头看着满脸认真的孩子,心想不愧是那家伙所谓的仙人资质,有些事情,确实福至心灵,他忍住笑,想着刚好顺水推舟,能够帮这孩子一把,指不定结下一桩天大的香火情。与人为善,与一千个凡俗夫子为善,远远不如与一位仙人结下善缘,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千真万确。

程昇带着孩子走向两街之间的小巷,那位的年轻店主,正坐在门槛望向他们,满脸笑意,好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在此时,小巷另一端,走入一位手提灯笼的佝偻老人,与李槐二人相向而行。

年轻公子哥缓缓起身,对驿丞程昇这边摆摆手,“今天书铺关门打烊,回头再带这孩子来这买书。”

程昇二话不说拉着李槐,掉头走。

风流儒雅的年轻公子哥,在确定二人离开小巷后,便不复见之前的恬淡闲适,略显恭敬局促,抱拳轻声道:“冲澹江李锦,拜见郎大人。”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手负背后,一手提灯笼,点了点头,径直跨过书铺门槛,侧身让出道路的年轻人尾随其后,老人随手将灯笼握柄插入书墙高处的书籍低端,转头看着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感慨道:“四十年前你我初次见面,你是这般容颜,如今再见,依然如此,羡煞旁人啊。”

年轻人握紧折扇,微笑道:“对我们这些异类而言,能够生而为人,才是天大的幸事。”

老人点点头,并未反驳。

年轻人好问道:“那拨人能够住在枕头驿,是大人的安排?”

老人默不作声。

年轻人识趣地不再询问。

他在百年前开了这家小书铺,冷眼看世事,见多了人情世故和宦海风波,对于大骊官场并不陌生,想要在枕头驿腾出这么多甲乙驿舍来,差不多该是六部侍郎的本事了,当然,三位郎除外。大骊朝廷,六部衙门尚书侍郎之下,郎为各司主官,员外郎为副官,从五品。郎和员外郎官职不显,但是有三位郎,权柄之大,超乎想象。

这是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以及礼部祠祭清吏司,这三司主官,可谓位卑权重,朝野瞩目,一旦外放地方,必然破格为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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