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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稗草(第2 / 2页)

老人对此不以为意,坐在板凳,略作思量,手那只白碗,凭空消失不见。

顾粲立即又腿软了,整个人躲在陈平安身后,战战兢兢。

老人看了眼那位神色出平静的乡野村妇,又看了眼眉头紧皱的草鞋少年,最后对缩头缩脑的孩子说道:“小娃儿,知不知道你家水缸里养着什么?”

孩子在陈平安身后喊道:“还能有啥,我从溪里摸来的鱼虾螃蟹,还有田里钓来的泥鳅黄鳝!你要是喜欢,拿走好了,别客气……”

孩子的嗓音越来越低,显然底气不足。

妇人捋了捋鬓角发丝,望向陈平安,柔声道:“平安。”

陈平安领会她的意思,揉了揉顾粲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去。

妇人眼神深处,对这个草鞋少年,隐藏有一抹愧疚。

她摒弃杂念,转头对老人问道:“这位远道而来的仙师,对于这份机缘,是要买,还是抢?”

老人摇头笑道:“买?我可买不起。抢?我也抢不走。”

妇人也摇头,“以前是如此,以后未必了。”

原本意态闲适的老人听闻此言,如遭雷击,猛然挥袖,五指掐动如飞。

老人喟然长叹道:“何至于此啊!”

妇人脸色冷漠,讥笑道:“仙长以为这座小镇,能有几个好人?”

老人站起身,深深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孩子,似乎下了一个天大决定,他手腕一晃,白碗重新浮现。

老人走到半人高的大水缸旁,迅速用水缸勺了一碗水。

妇人虽然故作镇定,其实手心全是汗水。

老人坐回凳子,朝顾粲招手道:“小娃儿,过来瞅瞅。”

孩子望向娘亲,她点了点头,充满鼓励的眼神。

在孩子走近后,老人朝碗水面轻轻吹了一口气,涟漪阵阵。

老人笑道:“张嘴。”

与此同时,老人随手一抹,便从孩子身不知何处摸出一片槐叶。

双指虚捻,并未实握。

孩子下意识啊了一声。

老人屈指一弹,这片苍翠欲滴的槐叶没入孩子嘴。

孩子愣在当场,然后发现好像自己嘴没有任何异样。

老人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指了指掌心所托的白碗,“仔细看看有什么。”

顾粲瞪大眼睛,凝神望去,先是看到一粒极其微小的黑点,然后渐渐变成一条稍稍醒目的黑线,最终缓缓壮大,好像变成了一条土黄色的小泥鳅,在白碗水面的涟漪,欢快翻滚。

脑子一团浆糊的孩子灵光乍现,惊呼道:“我记得它!是我从陈平安那边……”

妇人一巴掌打在自己儿子脸,怒容道:“闭嘴!”

老人对此毫不意外,淡然道:“我辈修士,为证长生,大逆不道。这点争夺,不算什么。不用如此紧张,该是你儿子的,逃不掉,不该是那个少年的,也守不住。”

这个叫顾粲的孩子,体重不足四十斤。

但是其“根骨”之重,匪夷所思。

所以当这位身负神通的托碗老人,之前破例施展祖传秘术,对其摸骨称重,自然拎不动顾粲了。

这便是他收徒的前提。

否则三岁小儿,持金过市,不是自找死路吗?

老人洒然一笑,眼神却冰冷,缓缓道:“当然了,算原本是那少年的,又如何?如今有老夫亲自坐镇,也不是他的了。”

孩子噤若寒蝉,牙齿打颤。

妇人如释重负。

老人重新换那副慈祥和蔼的脸庞,“孩子,这只碗,装着整条江水,如今还养着一条小蛟了。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嫡传弟子了。”

“老夫是一位‘真君’,只差半步是‘开宗’之祖,虽是下宗……总之,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真君和开宗这四个字的分量。”

老人哈哈笑道:“只会这一碗江水更重。”

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这样不对!它是陈平安的!”

妇人恼羞成怒,高高抬起手臂,又要教训这个猪油蒙心的蠢儿子。

老人摆摆手,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有此心肠,并非全是坏事。”

孩子低下头,用手背擦拭泪水,以及鼻涕。

妇人悄然望向老人。

老人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同道人,一切尽在不言。

孩子抬起头后,他的娘亲,和莫名其妙从天掉下来的半路师父,已是淡淡笑意。

孩子转过头,陈平安离开的时候,没有忘记关院门。

————

小镇像是一块庄稼地,赶了大年份,丰收的季节。

不过有些人,只是夹杂在稻谷之的一株稗草,被人看过一眼,再无第二眼。

例如孤孤单单走在泥瓶巷里的草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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