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问你,女人是不是有个三从四德?”
“这孩子,你是不是发烧了?”甄氏伸手,想摸儿子额头,被浩然躲过了。
“娘,回答我的话,你可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甄氏看着儿子严肃的面孔,恍然如面对丈夫一般,她就不明白,明明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儿,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娘,我问你,咱家现在,谁说话算话?你要是再不吭气,我就,我就开祠堂,请家法出来!”
“你敢对娘用家法!”甄氏气得跳起来。
“爹——,你看看娘,她不听话——”浩然忽然大哭起来,他念了几年书,虽然懂了一些道理,却不知道如何对付不讲理的人。
甄氏吓坏了,丈夫尸骨未寒,她若是过分,气得鬼魂还阳,可是要出大麻烦的,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浩然,浩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浩然好容易拉开娘亲的手:“父亲新丧,你怎么关着大门?你让来吊唁的客人怎么看我们?”
“还不是那个贱人——”
“那是我大姐,你敢这么说她,我,我,——”浩然气得在屋里转圈,“娘亲,你若是不要大姐了,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今后,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儿子。”
“呜呜——”甄氏大哭起来,“浩然,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李嫣然狼心狗肺,你爹把咱家的家产,都给她陪了嫁妆!”
“住嘴!娘,还不是你把大娘的嫁妆偷了,爹爹才不得已拿咱家东西赔补。”
甄氏一听这么机密的事情,儿子竟然知道,一时吓白了面孔,随即,便怒气冲冲:“是不是李嫣然那个贱人给你说的?”
浩然也气坏了:“你一口一个脏话,哪有大家主妇的风度?你看大姐,被你欺负成那样,也没有说一句难听的。哼,你和二姐,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女人,还有舅舅,竟然撺掇你偷东西,真丢人!”
甄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和弟弟说私房话,让儿子给偷听了,脸色禁不住又白了又红。
“娘亲,大姐才不是那鼠目寸光的人,她哪怕穷困潦倒,也绝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放心,她绝不会拿你一针一线。你打开大门,让大姐和大姐夫来给父亲行礼吧。我们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你看看你,做得什么事儿啊,也不嫌丢人,我将来,我将来若是读好了书,考秀才,考举人,不管多么出息,也要让别人笑话一辈子的。”
甄氏没说话,儿子这一句,倒是打动了她。
“那就,让李嫣然个小贱人进来!”
浩然狠狠瞪了娘亲一眼:“不许再这么说,你还是嫌我不丢人哪!”气狠狠地跺着脚,浩然走出了灵堂,亲自到大门口接姐姐和姐夫去了。
因为这场闹剧,嫣然到了灵堂,越发悲伤难忍,哭得死去活来。
李家大门洞开,来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女眷前面,挂了帘幕遮挡着,文翰听到妻子的声音,心里疼惜,却因避男女之嫌,没法走过去安慰。
甄氏嫁来,刚开始还循规蹈矩,直到生下浩然,李秀才身体也越发不堪,她自认站稳了脚跟,行事就常常不按理出牌,李秀才没少教训她,十年下来,夫妻感情也剩不了多少,她借故家中事务繁杂,并没有在灵堂守着,而是坐在主院上房,听仆人管事回报家事,若是特别体面的人到来,比如沈家派的一个老妈子,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她亲自去迎接,其余的宾客,一概不理睬。
当地人停灵,一般也就三五天,李秀才下葬的吉时,在初十的辰时一刻,虽然甄氏做人差得离谱,李秀才在世,还是积了很多善缘,丧事过得十分顺利。
嫣然第二天,哭得就不那么厉害了,这还是得益于浩然一句话:“大姐,爹爹不在了,浩然今后就可怜了,不如,跟着姐夫去读书吧。”
这如迎头棒喝,嫣然猛然记起,自己不光有爱她怜她的丈夫,还有个仰仗她扶持的幼弟,哭是不解决问题的,她必须坚强起来,打点精神,应对以后到来的风大浪急。
初十这天清晨,来奔丧的孝子贤孙,以及李家的晚辈,都拥着棺木,往祖坟而去,到了那里,还要完成祭奠大礼,安葬的时辰就该到了。
文翰的心情,却实在没法平静,岳母做事的行径,实在太差劲了,内德不修,外患将至,尤其是李家这种,当家的顶梁柱倒下,儿子年幼,还接不上力,三代单传,仅有的本家,血缘也间隔太远,遇到事情,人家未必会倾力相助。
送葬的队伍,马上就到李家祖坟了,文翰的心情略略宽松了些,只要岳父顺利下葬,就不会有麻烦了。
前面的队伍拐了个弯儿,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包,以文翰掌握的知识来看,这里面朝东南,风光秀美,的确应该是个风水宝地,但,怎么不是李家祖坟呢?光秃秃一个坟茔也没有。
文翰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茫然四顾,竟然发现,岳父果然是要一个人埋葬于此,而不是进李家祖坟。
前面也有人感到疑惑,文翰听见有人解释:“祖坟已经满了,当家的在世时,买下了这面山坡……”
文翰松口气。
但送葬的队伍,却停了下来,文翰不明所以,原地站着等待,没想到,前面的人吵了起来,声音还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文翰问。
送葬队伍首先是李家的后辈,文翰作为女婿,排在队伍的后面,这里多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个表情木然,没人回答。
文翰往前面走去,李浩然脸涨得通红,和一群拿着锄头铁锨,粗布衣衫的农人对峙。
“浩然,怎么了?”文翰虽然和小舅子才认识,关系并不亲近,但看到小小男孩,一脸委屈和愤怒,他就不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他们,他们说,这面山坡,是他们王家先买的,爹爹恃强凌弱,逼着他们卖了去的。”
“这还不简单?派人把地契拿过来就知道了。”文翰的话一落音,对面的大汉就上前一步,食指都快点到他的鼻子了:“你是谁?不相干的滚一边去!”
“路不平,大家踩!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事实是什么!”
“这是我们王家的坟地,我爹已经在去年下葬于此,李秀才仗势欺人,强迫我叔叔卖地于他,你们太欺负人了,别的地还罢了,这可是坟地,我们绝不会退让!”
巨荣的土地转卖,在县衙有过户手续的,文翰微微皱眉:“若是强买强卖,你们为何不早些出面阻止,而是现在,要误了逝者下葬的良辰?”
“我们才知道!”
“逝者已经离开三天了,你们以前不知道,难道这里有人开凿墓穴,你们还不知道吗?前两天做什么去了?”
“前两天?前两天你们家的大门,让进吗?”
李浩然气愤道:“让!来吊唁的多了,整个李家庄,多半都来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吃惊,他们接到的消息,可是李家大门紧闭,要拦住刚刚出嫁的大姑娘的。
文翰四下查看:“你爹的坟茔在哪?”
“就是你们挖的这里,李秀才强买了这块地,逼着我们把坟迁了。”
文翰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这块坟地,难道有那么好的风水,值得岳父费这么大精神吗?
对峙了足有两刻钟,有人疾跑送来了地契,文翰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根本就是一块荒地,李秀才直接从官府手里买的,哪有什么强买强卖之说?“若是觉得李家人做得不对,衙门朝那边,你们想必也知道,去敲鼓伸冤吧,莫要耽误这边下葬的吉时。”文翰不耐烦地挥手。刚才这几个人脸色,没有愤怒,只有凶狠,说话时又透露出李家的一些机密,文翰怀疑他们和李家的下人勾结,故意捣乱,说不定是想讹诈些钱财,这样的小伎俩,他还没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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