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本来是农村人最清闲的季节,但今年的津河旧道,到处都是整理田地、挖塘积粪的人影,韦家湾的稻田,平均一亩地产量两百四十斤,给了好多人希望,他们以前种荞麦,一亩地才收三四十斤,仅仅比种子多一倍而已。
现在,韦家湾成了津河旧道人的榜样,他们做什么,马上便有人模仿,韦成岚带领全村人,把稻子秸秆上面浇了猪粪,再压上土,一层一层垒起来,堆成大粪堆,没多久,沿津河旧道的村子外面,到处都是这样的粪堆。
杨光辉和柳全汉不一样,杨家在朝廷里,小有势力,他到山阳,是来历练的,只要有成绩,不怕不升官,因此,他并没鼠目寸光,忙着刮地皮盘剥百姓,而是派人仔细查访,弄清楚柳全汉的举措。这是个聪明人,见山阳县已经走出了最初的困局,只需要适当扶持,不愁不出成绩,便放开手,甚至催促河沿的人家,尽量栽树防风,同时搞养殖、积粪,改良土壤,也建议他们修建小型的水库,蓄水种稻。
柳全汉在山阳的几年,算是山阳县发展的最低谷,杨光辉来到这里,已经爬到半坡了,这个阶段,所有的事情基本进入正轨,杨光辉只要不瞎折腾,他哪怕整天躺着睡大觉,也会在三年后,取得好成绩。
没办法,朝里有人好办事,他的远房堂叔,就在吏部,查阅了柳全汉全部的档案和奏折,才把侄子派来摘桃子。
文瑾不知道杨光辉有什么背景,但她对这个官儿,多少好有些感激,是的,这个封建社会,哪怕是来摘桃子,能遇到这样一位明白事儿的官员,也算是百姓之福了。
山阳以前,和水凌也差不多,但山阳就能好好的度过灾荒,水凌却差点酿出民变,朝廷派人来查,知县果然是个贪官,现在,那边也新派了知县,不过,同样新官上任,杨光辉就优哉游哉,那边却愁眉苦脸,就算要学习山阳,还得苦熬两三年,这两三年可怎么过呢?不能总是指望朝廷赈灾吧?
西疆起了战争,粮食都运那边去了,皇帝就算愿意赈灾,也要有这个实力。
但水凌的知县,却顺利把三年度了过去,原因就是,好多人逃荒,一去不回头,水凌的荒地,没人耕种,自然长了草,那些留下的,便学着山阳的人,用这些草,喂牛喂羊,然后慢慢休养生息,环境不再恶化,人们这才缓过一口气。
进入了冬天,一如前两年那么冷,文瑾把自己晒的猕猴桃干,和猕猴桃酱,带到了省城,她认识了几个专跑大家户的卖果商贩,让他们去推销,给出的红利特别诱人,一斤猕猴桃干,给五百文,一罐猕猴桃酱,给三百文,那几个果贩,十分惊讶文瑾的手笔,推销起来便特别卖力,竟然在冬月就销售一空了。
那些个富户,刚刚尝到甜头,就断货了,把送货的贩子骂了又骂。
这些人也就嘴上埋怨了几句文瑾,都期待下一年,文瑾能种出更多的果子来。
文瑾很认真的把留下的猕猴桃种子,埋进沙土里,放到外面去过冬,她今年,依然育了不少苗木,王大山听了文瑾的鼓动,打算种上两百亩地呢。
文瑾一想到将来的津河旧道,一望无际的绿荫下,藏满毛绒绒的鲜果,美的睡觉都笑醒了。
转眼就是腊月,文瑾的鱼,就算带了酸菜和调料,也没有往年那么好卖了,不过,略略降价,最后总算都出手了,鸭蛋全部腌成了松花蛋,腌咸鸭蛋的人太多,价格降得太厉害,她没道理贵的不做,去做便宜的。
因为鸭蛋降价,普通百姓的孩子,偶尔也能吃到一个,养鸭子的人家,更是因为多得卖不出去,随便孩子去吃,以前,普通百姓觉得奢侈的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身边。
虽然鸭子和鱼价格跌了,但文瑾现在收入的渠道比以前多,尤其是今年的生漆,是去年的十几倍,因而,她炕下面的钱箱子,不比以前入账少。
明山忙了一年,文瑾给和他平分红利,拿到了上百两的银子,王老爷子特别高兴,嘴上不说,心里很为小儿子自豪:“明山,再过几年,咱家就能再买些地进来。”
“爹,你只知道买地,做生意才挣钱呢。”
“做生意不靠谱,种地才是实打实的。”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买进钱家那二十几亩,这可是林津镇最好的土地,一年两季,旱涝保收。
明山却不买账:“种地靠天吃饭,哪里有做生意靠谱?”
王老爷子说不过儿子,便闭了嘴巴。
明山还在文瑾跟前得瑟,却被无情驳斥:“种地靠天吃饭,做生意要靠脑子吃饭,一个不注意,便是血本无归,丝毫也不能大意,这两个项目,都有风险。”
“文瑾,收生漆有什么风险?现在上山割漆的越来越多,不愁没钱赚啊。”
“遇上大旱,漆树也会断流。”
“啊?”明山傻了眼。
“所以,我们要不断寻找新的门路,拓宽财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嘿嘿,明白了。”
明山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一年怎么也挣不到一百两银子的,便更加坚信跟着文瑾没错。不收漆的时候,帮帮钱先诚收药材,或者帮文瑾种地,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么忙碌个不停,才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一年上百两银子的收入。
文翰在小年那天,便回到了家里,文瑾听到消息,把石卫村的事情交给了刘三景看管,并委托明山,有空过去转转,自己带着石榴,匆匆回山窝。
文翰就站在上房门口,目光怅然,韦氏却一脸喜气地在厨房忙碌,文瑾和长辈打过招呼,便走到文翰面前。
“哥哥,沈隽为人,我们也是知道的,他怎可能就这么不告而别?”
“可我问过院长,说是他的家人接走了。”
“这就更可疑了,他和后母不和,你也是知道的。”
“我,我们又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文瑾皱眉:“哥哥,你就不能打听吗?”
文翰安抚地拍拍文瑾的肩头:“别担心,沈家四爷来过书院,还专门见了我,问清了当时的情景,给我说,沈隽去了西疆军营。”
“什么?这是真的?”
“嗯,这一年,他几乎就不上课,除了练武,就是看兵书、西疆地理志,去西疆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就是奇怪,他为何只在路上给我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信呢?”
“正要给你呢。”文翰回头,从卧室拿出信来,给了文瑾。
“文翰,文瑾,见字如晤:
匆匆离别,请恕不告之罪。
久有报国之念,适逢国难之际,吾已无法安心于室,恰逢变故,便毅然决定奔赴疆场了。
请不要为弟忧心,隽吉人天相,文成武韬,此去必能展鸿鹄志、遂报国愿。请兄静候佳音,三年内,必凯歌高奏,来晤兄弟!”
沈隽
明宗十五年十月”
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似乎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形下写的。
“哥哥,你说,沈隽他再着急,也不会差那么一天半天的吧?”
“我也很蹊跷,沈家四爷还专门见了我,说他很安全,让我别挂念。”
文瑾忧心忡忡,可却不得不信,沈家四爷的名声,她也听说过,原来在梁中省,沈四爷沈明熙,不仅才名远播,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和他打过交道的,没人敢说个“不”字,就因为这个,沈老爷子临走,才一再叮咛儿子,不过四十,不可以入仕途,唯恐他被别人算计了。
文翰并不因为县太爷、教谕都换了,就不再去拜访,而是和文瑾带了礼物,比往年都要认真和恭敬。
抚摸着猕猴桃酱的罐子,文翰脸上一阵黯然,去年,沈隽尝了文瑾的猕猴桃酱,特别喜欢,还说今年给他留着呢,可惜,东西还在,人却远在天边。
杨光辉并不稀罕文翰送的礼物,鱼啊鸭子啊,今年不好卖,县里几个大户,以及黄乡吏、赵立等,都给他送了这样的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