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前,黑旗军。
高磊一面前行。一面用手中的石片摩擦着长枪的枪尖,此时,那长枪已锐利得能够反射出光芒来。
前、后、左右,都是奔行的同伴。他将手中的石片递给旁边的同行者,对方便也卸下了枪锋,挥手打磨。
他们都知道,再过不久,便要面对西夏的铁鹞子了。
“老子在延州,杀了三个人。”磨刀的青石与枪尖相交。发出清冽的响声,旁边的同行者擦过几下,将石片递给另一侧的人,口中与高磊说话,“你说这次能不能杀一个铁鹞子?”
“夏村之后,咱们还怕过谁吗。”高磊低头说了一句,声音沉闷。这个时候,他全身的血脉都在动,感觉脑子里突突突的响,视野微微颤抖。奔跑纯是本能,前后左右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不奔跑是不行的。
自一次杀穿延州之后,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杂兵,而是这支名震天下的重骑。谁的心中,都酝着一股紧张,但紧张里又有着自傲的情绪:咱们说不定,真能将这重骑压过去。
汴梁城外面对女真人时的感觉已经淡漠了,而且,当时身边都是逃跑的人,就算面对着天下最强的军队,他们到底有多强,人们的心中,其实也没有概念。夏村之后,众人心里大约才有了些骄傲的情绪,到得这次破延州,所有人心中的情绪,都有些意外。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强大的自信并非因为单人的勇武而盲目得到,而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在小苍河的简单授课中明白,一支军队的强大,源于所有人合力的强大,彼此对于对方的信任,所以强大。而到得如今,当延州的战果摆在面前,他们也已经开始去幻想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群体,到底已经强大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也是因此,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铁鹞子,众人也都是微带紧张、但更多是狂热和谨慎的冲过去了。
看看周围,所有人都在!
关于战法,从三天前开始,众人就已经在军官的带领下反复的推敲。而在战场上的配合,早在小苍河的训练中,大致都已经做过。这两三天的行军中,即便是黑旗军最底层的军人,也都在心中咀嚼了几十次可能出现的情况。
当那支军队到来时,高磊如预定般的冲向前方,他的位置就在斩马刀后的一排上。后方,马队逶迤而来,特种团的战士迅速地下马,翻开箱子,开始布置,后方更多的人涌上来,开始收缩整个整列。
铁鹞子转变了进攻的方向,高磊与众人便也奔跑着改变了方向。即便有着变阵的推演,高磊还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摆出的是无可挑剔的面对战马的姿势。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如果后方出现问题,不能变阵的情况下,你们作为前列,还能不能后退?在身后同伴提供的支援不能打败铁鹞子的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信心面对他们!?你们靠的是同伴,还是自己!?”
这是在几天的推演当中,上头的人反复强调的事情。众人也都已有了心理准备,同时也有信心,这军阵当中,不存在一个怂人。即便不变阵,他们也自信要挑翻铁鹞子,因为只有挑翻他们,才是唯一的出路!
站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巨大的军阵已成型,视野之中,个人的存在渺小难言。前方,那铁骑以翻飞而来了。数千铁骑拉开的阵势长达百丈,不断加快着速度,犹如一堵巨墙,震荡了原野。西夏的铁鹞子重骑并非连环马,他们不以勾索彼此勾连,然而每一匹铁骑上,战马与骑士的铁甲是彼此绞连的。这样的冲阵下,即便马背上的骑士已经死去,其胯下的战马仍旧会驮着尸体,跟随大队冲锋,也是这样的冲阵,让天下难有部队能够正面抗衡。
鲜血在身体里翻涌犹如燃烧一般,后撤的命令也来了,他抓起长枪,转身随着队列飞奔而出,有一样东西高高的飞过了他们的头顶。
那东西朝前方落下去,马队还没冲过来,巨大的爆炸火焰升腾而起,骑兵冲来时那火焰还未完全收起,一匹铁鹞子冲过爆炸的火焰当中,毫发无损,后方千骑震地,天空中有数个包裹还在飞出,高磊再度站住、转身时,身边的阵地上,已经摆满了一根根长长的东西,而在其中,还有几样铁制的圆形大桶,以仰角朝向天空,首先被射出去的,就是这大桶里的包裹。
第二发包裹落进了马队里,随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巨大的气浪冲击、扩散,在那一瞬间,空间都像是在变形,高磊手持长枪站在那儿朝前方看,他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旁边的后方有人在喊:“走开!走开!走远点……”高磊才偏过头,随即感到巨响传来,他脑袋便是一懵,视野摇晃、嗡嗡嗡的乱响,再朝前看时,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一百多门榆木炮,几乎在同时发射!
对面,当第一个包裹落下爆炸时,军阵中的妹勒还在陡然间放下了一颗心。铁鹞子并不害怕武朝的火器,他们身上的铁甲不怕那爆炸的气浪,久经战阵的骏马也并不畏惧忽如其来的爆炸声,然而下一刻,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的炸响几乎是在同一刻响起,冲击而来,长达百丈的巨墙上,无数的朵盛放,爆炸的气浪、黑烟、飚射的碎屑,混合的血肉、铁甲,一瞬间犹如陡然聚成的巨浪,它在所有人的面前,转眼间扩张、升高、升高、暴涨成滔天之势,吞没了铁鹞子的整个前阵。
第一列第二列已被吞没,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的骑兵还在飞驰进去,转眼间,扑入那片巨墙。按照往昔的经验,那不过是一片烟尘的屏障。
铁鹞子小队长那古呐喊着冲进了那片昏暗的区域,视野收紧的瞬间,一样东西朝着他的头上砸了过来,哐的一声被他高速撞开,飞往后方,然而在惊鸿一瞥中,那竟像是一只带着铁甲的断手。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后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声音被气浪吞没下去,他感到胯下的战马微微飞了起来——这是不该出现的事情。
巨大的冲击在下一刻来了,战马和他一同砸在了地上,一人一马朝着前方飞出了好远,他被战马压住,整个下半身,疼痛和麻木几乎是同时存在的两种感觉。他已经冲出了那片屏障,前一刻还被蹄音统治的大地,此时已经换成另一种声音,他躺在那里,想要挣扎,最后的视野之中,看到了那犹如无数开一般的瑰丽景象……